他又想了一会儿,正打算研究一下如何离开深海梦境的时候,一个奇思妙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如果,他搜索西列斯·诺埃尔的梦境呢?
听起来像是套娃,但是他一直对自己在深海梦境中的形象感到困惑,他在黑暗的房间中容貌变回贺嘉音,更加深了这种困惑。
对于他而言,贺嘉音与西列斯·诺埃尔这两个身份,始终有一种微妙但的确存在的割裂感。即便他已经慢慢融入费希尔世界了;即便他慢慢对西列斯·诺埃尔这个身份有了认同感。
&n bsp;这么想着,他就下定了决心。起码对他而言,这是一次值得的尝试。
“寻找西列斯·诺埃尔的梦境。”他在心中默念。
随后,一种奇妙的波动从前往后、再从后往前地朝他传来。他感到一阵恍惚,然后突然地,视角仿佛被提升了一般……不,那就类似于他对“西列斯·诺埃尔”做出判定的那种感觉。
他仿佛猛地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瞧见了一个巨大的泡泡——梦境泡泡。那梦境泡泡如此庞大、可怕,容纳了星星、人偶、海面、孤岛、红泥,与海底的废墟。
他望见自己;望见一个男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孤岛的红泥之上。他望见他,望见他惊愕的表情,想见自己此刻必定也拥有这样的表情。
周围一片黑暗,而那泡泡脆弱又顽固地存在着。他望见那巨大泡泡的底端,那海底废墟的更深处,一阵奇妙的、五彩斑斓的雾气蔓延至一片更为广阔的土地。
……一片孤独空旷的农场;一个烟囱。烟囱的烟雾飘荡,缓缓升腾,化为五彩斑斓的雾气,随后,仿佛被人为地吹大一般,膨胀成一个巨大的深海梦境。
西列斯猛地惊醒了。
【知识 1。】
骰子给出了提示,但是西列斯现在却无暇顾及知识的增长了。
他只是惊愕地想,那是什么?农场?为什么会有一片农场存在于深海梦境的下方?
一个更为明确的念头出现在他的大脑中:那恐怕才是阿卡玛拉真正的“乐园”。
事实上,西列斯一直对于深海梦境的两个特征十分困惑。
第一,他阅读了画家利昂的手稿,然后就可以进入深海梦境。
即便阿卡玛拉是一位较为温和、仁慈的神明,祂的“神国”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进得去吧?
撒迪厄斯的乐园——莫沙彻丘陵,甚至会选择性地挑选进入的信徒。这些神的乐园,不可能对所有人照本全收。
第二,深海梦境中存在着露思米的痕迹,甚至直接就有那些星星挂在天空上。
这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神明与神明的力量真的相差这么大吗?大到露思米可以在其他神明的“乐园”留下自己的力量?
如果深海梦境只是阿卡玛拉真正乐园的一个分□□就显得能够理解一些了。
深海梦境容纳着所有人类的梦境。这是阿卡玛拉的力量显现。而如果露思米窥视着阿卡玛拉的力量,那么也必定会从深海梦境下手。祂恐怕对阿卡玛拉的“力量”感兴趣,而非“乐园”。
另外一个论证西列斯这种想法的证据就是,如果对比其他神明的乐园——李加迪亚的塔乌墓场、撒迪厄斯的莫沙彻丘陵、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那么,这些“乐园”更像是某种独立存在的场景。
但是深海梦境却过于广阔了。所有人类的梦境泡泡?
琴多曾经说,这些“乐园”是神明的故居。既然是神明曾经居住的地点,那么祂会将那些繁多的梦境泡泡放在自己的“家”旁边吗?
……或许也并非不可能,毕竟那是旧神。
但是,如果真的将深海梦境与其他已知的“乐园”放在一起对比,那么更为合适的参照物应当是贝兰神庙的“阴影”,比如阿方索他们曾无意中闯入的部落遗迹。
那不是更符合深海梦境的特征吗?
总之,那突然闪现的古怪农场,让西列斯陡然有了一种窥见真相的感觉。
怔了片刻,西列斯才慢慢舒了一口气,感觉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当他真的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刚才一切的思考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前提——他在深海梦境中寻找自己的梦境,而他望见的就是深海梦境。
……这说明深海梦境是他的梦境。
西列斯不由得一怔。
他骤然明白过来。如果深海梦境真的就是阿卡玛拉的“乐园”的话,那么当他寻找自己的梦境的时候,他不太可能看到那一幕,也就是深海梦境与某个神秘的农场通过炊烟相连的一幕。
换言之,他的梦境同样被囊括在某个“场景”之中。只不过,他的梦境泡泡更大一点而已,并且由于他获得了部分属于阿卡玛拉的力量,他的梦境泡泡还包括了其他人类的梦境泡泡。
……他有可能从深海梦境,去往那奇特的农场吗?
或许,正因为他仍旧停留在深海梦境,所以这个地方才必须得21天开启一次?
如果去往那农场需要十分虔诚的信仰怎么办?西列斯这么思索着。
不过他又想,既然那些早已经走偏的旧神追随者都可以进入胡德多卡的贝兰神庙,那么他也应该能找到某种办法进入那农场。旧神毕竟已经陨落了。
这农场的出现也让西列斯意识到,他曾经对于神明的“乐园”的构思还是过于狭隘了。神明的力量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宏大与神秘。
话说回来,农场……那还挺符合阿卡玛拉那个小女孩人偶的化身给他留下的印象。他不禁这么认为。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时间一点点过去。冬日寒冷的天气让西列斯在温暖的被窝里又不知不觉睡了一会儿。不过阿卡玛拉的力量还是让他在自己说定的时间醒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闪过一个非常含糊、开玩笑的念头:就这样信仰阿卡玛拉也不是不行……
当他真的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不禁因为这个玩笑而啼笑皆非——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到了阿卡玛拉的力量的污染。
不过另外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纯粹就是基于一个地球人的力量,对阿卡玛拉的力量表示神往。这很好理解。
但是西列斯还是谨慎地给自己过了一个意志判定,得到骰子“行了行了,别再折腾你的大脑了”的评价。
西列斯:“……”
……算了。
他起床洗漱、整理笔记(他每天都得做这事儿,因为他的生活充满了许许多多的麻烦与问题,光凭记忆力是不行的)、阅读等等,然后与琴多一起去吃午餐。
“明天的约会,您打算去哪儿?”琴多问。
西列斯说:“我不太了解拉米法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他十分诚实地说,“或许你反而比我更了解一点。”
琴多笑了起来,他有点戏谑地说:“您这话真是不出所料——南郊怎么样?听说南郊的美食小镇重新开业了。或许能让您破除一下心理阴影。”
西列斯一怔,最后点了点头。他感觉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况且,冬日的天气也让他想要摄入一些高热量、高脂肪的食品。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席间,西列斯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便问琴多:“对了,琴多,普拉亚家族的档案中,有提及信徒们是否找到塔乌墓场吗?”
琴多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说:“并没有。在我看来,那些流浪诗人最终失败了。至今都没有塔乌墓场相关的确切消息。”
西列斯恍然,也只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吃过饭,与琴多告别之后,西列斯前往贝恩书店参加小说家们的聚会。
“下午好,诺埃尔教授。”安东尼娅·卡明女士与西列斯打招呼,“上周日真是一个大雪天,恐怕我们谁都没有出门。”
“的确如此。”西列斯点了点头。
他望向周围,发现除却熟悉的安东尼娅、梅纳德、阿维德这三位小说家,这儿还坐了一位严肃的中年绅士。西列斯觉得他的面孔有些眼熟,思索片刻之后,就想了起来。
蒙德·哥尔斯密,一位历史小说家。西列斯曾经在前往十月集市的马车上,与其同行。
不过,他们当时并没有交谈,此后也毫无交集。
除却上一次共同前往十月集市,西列斯这还是第二次见他出现在贝恩书店。
安东尼娅十分温和地介绍说:“这恐怕是你们第一次见面。这位是西列斯·诺埃尔……”
“我知道。”蒙德简单地点了点头,态度说不上有多亲热,维持着一种严肃而刻板的礼貌,“你好,我是蒙德·哥尔斯密。”
“你好。”西列斯说,“我曾拜读过您的作品,您的文字十分真挚朴实。”
这话不是随便说的,西列斯的确看过蒙德的作品。应该说,原来那个西列斯·诺埃尔。
历史小说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就像是对于历史的又一次 演绎。绝大多数历史小说的作家都有着十分强大的历史学功底,这也让一些相关专业的学生时而会阅读这些作品。
原身就读过不少,蒙德·哥尔斯密就是其中十分知名的一位。
听到西列斯的赞美,蒙德的表情放松了一些,他较为诚挚地说:“谢谢。”
梅纳德在一旁说:“得了,两位,不必这么来回奉承。能来到这里的小说家们本就十分厉害了,可别小瞧自己,咱们水平都差不多。”
西列斯心想,梅纳德总有能耐把有道理的话说成没道理。
阿维德几乎立马说了两句圆场的话,然后有点好奇地问:“哥尔斯密先生,您今天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我与出版商讨论新书的时候,得知一部分读者会写信到贝恩书店,说一些自己关于书籍的想法等等。”蒙德解释说,“所以,我就来这儿看看,是否有写给我的读者来信。”
/> 他们面面相觑。
梅纳德头一个说:“还有这事儿?”
阿维德也说:“我也没听说过……为什么会寄到书店?”
安东尼娅解释说:“的确有这样的习惯存在。一来,我们这样的聚会也并不是无人知晓,一些忠实的老读者会知道存在这样一个聚会场所,所以会写信过来。
“二来,这毕竟是一家书店。许多读者在这儿买了书,想给出一些建议或者批评,但是又不知道出版社或者作者的地址,所以就会寄信到书店来。
“当然,我从未看过这些信。书店老板会处理这些信件。”
安东尼娅耸了耸肩。
“我也只是听闻了有这样一个情况存在,所以正好趁有空的时候过来一趟。我认为我有义务阅读读者的来信。”蒙德严肃地说,“当然,即便空手而归也是正常的。”
梅纳德像是突然来了兴趣:“所以,那些信在哪儿?”
安东尼娅想了想,说:“应该都在那个柜子里面吧。”她指向了三楼靠墙角的一个矮柜。
梅纳德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矮柜,然后从中取出了一叠信件。他大概瞧了瞧信封上的日期,然后说:“这似乎是冬假之后寄来的信件,还没被拆封呢。”
他与阿维德将这些信件整理了一下。随后,梅纳德说:“这儿没有写给我们的信……哦,等等,有一封写给诺埃尔教授的信。”
原本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西列斯一怔,不禁抬眸,有些意外地说:“写给我的?”
梅纳德点了点头,然后将那封信递给了西列斯,他带着点起哄的意思,说:“请您拆开瞧瞧!”
其余人也都望向了西列斯。
西列斯迟疑了一下,然后拆开了这封信。他的心态十分放松,认为这就是一位平凡的读者,因为在贝恩书店购买了他那本《玫瑰的复仇》,所以在阅读之后写来了一封书评。
说不定是位年轻的姑娘,他想。毕竟《玫瑰的复仇》算是一本言情小说。
然而在真正阅读这封信的时候,他的目光中却逐渐呈现出了万分的惊愕。
“西列斯·诺埃尔先生,展信佳。
“原谅我的冒昧。在阅读完您的作品之后,我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不得不写出这样一封信。我认为这封信终究不可能到您的手里,但是我必须要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您的感激。
“……路德维格先生。您的作品中的男主角。他的过去与我有些相似。只是我的生命中没能出现一位格温小姐,来拯救我灰暗阴森的人生。
“我出生于异国,年轻时候就去了无烬之地。我遇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我偷偷爱慕着她,她如同一朵玫瑰绽放在我的心上;可那个时候,我也年轻气盛,招惹了一些坏家伙。
“……他们杀了她。对我来说,那真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事情。为了报复我,却要杀了我的心上人……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我感到我十分对不起她。可是,我甚至无法帮她报仇。我杀了那些杀死她的人,可对他们背后的人无能为力。我瞧不起这样怯懦无能的自己。
“多年来,我始终沉溺在这种可怕的噩梦之中。夜半时分每每惊醒,仿佛还能望见对面窗里那个年轻的姑娘。可是,可是啊,她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么那么年轻的时候。
“过去这些年我让自己沉浸在文字之中,意图用这种方式抚平伤口。当我瞧见您的作品的时候,我感到一种颤栗浮现在我的心头。
“如果不是确定您并不了解我的过去,甚至对我一无所知,那么我甚至要以为,您就是以我为原型创造的这部作品。不,或许,路德维格才是我的原型。我是他粗制滥造的模仿品。
“我的前半生与路德维格如此相似;我的后半生却不足那个隐忍强大的男人半分。
“我并不奢求自己的生命中出现格温小姐这样的人物,仿佛开启了一段新的生命。我是活在暗处的影子。现在,我只想如同路德维格那样,为我的‘阿斯特丽德小姐’报仇。
“我如梦初醒,因为您的作品而意识到我过去这段时日的自怨自艾。我该做点什么,我总该做点什么。如果我做不到,那么我也应当为我的‘玫瑰’献出生命。
/>
“这冬日是多么寒冷,这冬日却在我的心中点燃了一把火。
“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与祝愿。愿您的文字启发千千万万如我这般庸碌之人。
“安格斯·凯斯。”
越是阅读这封信,西列斯就越是愕然。到最后,他向来平静的面容都无法遮掩这种情绪了。
梅纳德在一旁迫不及待地问:“信里写了什么?”
西列斯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只是简单地解释说:“这涉及到一位读者的隐私。他阅读了我的小说之后,想到了自己过去的人生。”
“原来如此。”阿维德恍然,“想必您的作品给这位读者带来了极大的触动吧。”
西列斯默然不语,隔了片刻,他突然问:“今天贝恩先生在吗?”
贝恩书店的老板就姓贝恩,不过他并不是每天都在书店。他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据说曾经在出版社工作,但是后来就转行专门卖书;由于原先在出版社的人脉,他的书店生意还算不错。
安东尼娅有些疑虑地望了望西列斯,然后说:“应当在二楼。”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举了举手中的这封信,说:“关于这封信,我恐怕得问问贝恩先生。”
“您去吧。”安东尼娅温和地说。
西列斯在书店二楼找到了贝恩。
“……安格斯·凯斯?”贝恩想了一会儿,“你是说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怪人?”
不等西列斯回答,贝恩就继续说:“我也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他每半个月会过来买一次书。他就住在附近,不过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到他。
“这封信的确是他留在这儿的。他特地嘱咐我说,这封信不用告诉您,免得给您造成什么负担。我是不知道他在信里写了点什么,不过没想到,您还真的如此巧合地将这封信找了出来。
“……总之,他写了些什么?”
贝恩十分好奇地问。
西列斯用刚才的说法打发了贝恩先生的好奇心。
“原来是这样。”贝恩恍然大悟,“我就说,总是见他孤零零一个人,真够可怜的。恐怕他过去确实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吧。”
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或许如此。”
他谢过了贝恩先生,然后离开了书店二楼。他暂时也没有心情继续加入到三楼的聚会谈话之中,便站在楼梯口,静静地望着窗外寂静沉闷的城市。
他想,一位现实中的“路德维格”?
他骤然意识到,似乎这才是他进一步掌握阿卡玛拉力量的真实原因。
人们总记得阿卡玛拉的神格与梦境有关,却忘记了,祂同样掌握了“虚幻”的力量。
西列斯的小说创造了一个虚幻的故事,可是却有人真的沿着这条虚幻的道路去实践自己的未来。虚幻的故事,变成了真实的故事。
……片刻之后,西列斯慢慢冷静下来。
他想,希望安格斯·凯斯在无烬之地能够达成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