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扬骑士长刚刚从午睡中醒来, 正端坐在那儿,静静地望着窗外流逝的风景。
这一次的米德尔顿之行, 他身上也有不少的任务,其中就包括了切斯特·菲茨罗伊医生的事情。这位医生的母亲失踪多年,但是叛教者哈姆林的出现,却意外让他们的目光放到了她的儿子的身上。
切斯特医生今年已经三十岁,因此,他的母亲如果按照人们普遍结婚生子的年纪来算,那么现在也已经五十多岁。那是一个步入老年的年纪。
就班扬自己而言, 他其实也难以想象, 这位传闻中的女士,究竟为什么会跨越那么遥远的距离,亲自来到康斯特,然后又在谁也不曾知晓的情况下, 独自离开。
这显得毫无价值。她的出现、她的孩子、她的离开, 都不曾引起往日教会的注意。那么,她究竟为什么要离开米德尔顿,然后来到康斯特?
她想来告知什么信息吗?那么为什么, 最终却没能说出来呢?
班扬正陷入沉思,突然车厢门被敲了敲。班扬回过神,让门外的人进来。他这才意外地发现,那正是西列斯与切斯特。
西列斯与班扬对视了一眼。班扬骑士长看起来若有所悟。他已经明白了,这两人过来的目的。
车厢里只有班扬一个人。
从比德尔城开往金斯莱的列车,最好的车厢提供了单人豪华包间, 而旅途又显得漫长, 因此贝拉教授就干脆给每个人都购买了一张单人包间的车票。
不过这也方便了他们如今的谈话。
切斯特首先坐到了班扬的对面, 西列斯则坐到了切斯特的身旁。班扬骑士长温和地说:“切斯特医生……那么,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将要聊什么。”
切斯特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她……我是说,我的母亲。她是……?”
“我可以慢慢跟你讲这事儿。”班扬说,“不过,我也希望你能保持冷静和镇定。一个需要提前告知的消息是,我们也不知道你的母亲现在在哪儿。”
切斯特僵了一下,不过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他几乎下意识叹了一口气,但是也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便说:“我明白了。总之……能了解一些就是好事。”
班扬点了点头,随后说:“你的母亲……她的名字是约瑟芬·霍西尔。她有一个妹妹,名为伊丽莎白·霍西尔。”
“约瑟芬·霍西尔……”切斯特喃喃念着自己母亲的名字。
与此同时,坐在一旁的西列斯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望向班扬。不过他也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惊愕,只是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伊丽莎白·霍西尔。来自异国的女主教。
……跑团游戏的最后一张角色卡。那个西列斯至今仍旧没有遇到的角色。
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听闻这个名字,并且,还是与医生有关的人。这么说来,这两名角色显然有着隐晦的联系,尽管切斯特出现在跑团剧情的前期,而伊丽莎白出现在跑团剧情的后期。
只不过,这是在跑团剧情上没有写出来的那部分,是属于这个真实世界的一部分。跑团剧情中根本没有提及伊丽莎白的姐姐,更不用说伊丽莎白姐姐的儿子就是切斯特·菲茨罗伊了。
等等,从这个角度来说,伊丽莎白本身也不知道切斯特与自己的关系吗?她不知道自己的姐姐都做了些什么?西列斯不由得这么想。
如果伊丽莎白知道的话,那么她应该对剧情中“医生的死”有着十分强烈的反应。但是,当伊丽莎白出场的时候,她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来自异国的女主教,对本地的事情毫无了解。
……一个潜在的叛教者。
西列斯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班扬提及这对姐妹。
她们同样出身于霍西尔家族,那是米德尔顿的一个新兴家族,与其他那些古老的渔民家族不同。或许正因为这样,这个家族才会信仰安缇纳姆。
约瑟芬更为年长,而伊丽莎白是她年轻的妹妹。班扬说,约瑟芬起码比伊丽莎白年长十岁以上。
这样的年龄差距,也让这对姐妹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她们同样信奉安缇纳姆,但约瑟芬是个苦行、虔诚、沉默的信徒,伊丽莎白则是个主动、积极、更有狂信潜质的信徒。
当然,伊丽莎白的品质是在她长大成人之后才被发现的;在那之前,约瑟芬就已经消失了。
伊丽莎白是往日教会在米德尔顿的大主教。而她的位置正是继任自她的姐姐。约瑟芬以其出色的实力、虔诚的信仰和冷静强大的秉性,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当上了米德尔顿的大主教。
切斯特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居然曾经是那样的大人物。
他不禁问:“那么,为什么她会消失?”
“没人知道。”班扬摇了摇头,“三十多年之前,她就这么突然消失了。我们至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调查曾经停滞了很长时间,但是你的出现让我们看见了新的希望。
“我们调查了城内,以及整个康斯特公国内部,拥有菲茨罗伊这个姓氏的家族,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你的父亲。不过我们并没有收获什么有用的信息。
“最后,我们找到了你的出生证明。那上面父亲一栏的备注是,‘丧父’。这种说法不能证明你的父亲真的已经死亡了,但那恐怕也不是康斯特公国的人。”
切斯特医生茫然地张了张嘴,片刻之后,他不禁苦笑起来:“这实在是……”
班扬温和地说:“希望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无论如何,我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并且拜托诺埃尔教授提前跟你透露一些情况,是因为这是你的父母。
“但是,那也终究是上一辈的事情。你的母亲三十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米德尔顿,而那个时候,我甚至都还没出生呢。”
他开了个玩笑,也让车厢内的氛围好了一些。切斯特点着头,不过也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他说:“所以,我们这一次前往米德尔顿……?”
“我们会见到伊丽莎白主教。不过,如果你不想见她的话,那我们也会将你的存在隐瞒下来。这个选择权在你的手上。”班扬温和地说。
切斯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班扬和西列斯都保持着安静,而西列斯同样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伊丽莎白·霍西尔。
在跑团剧本中,当叛教者哈姆林出现之后,整个教会都陷入了动荡之中,这种动荡不安的情绪也牵连到了异国的教区。
> 在哈姆林逃出拉米法城之后,外界那混乱、广大的世界,就是他一展身手的舞台。他将利用那份教士名单,将整个世界都搅得乱七八糟。
而他也将和一些帮手一起,分化教会内部的团体。
伊丽莎白·霍西尔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跑团的结局。她拥有三种选择,其一是选择判出教会,成为邪神的追随者。
其二是仍旧信仰安缇纳姆,但与教会的其他主教、教士闹翻,成为异端,并且走上一条同样孤独偏执的道路。
其三则是与教会中的其他人保持立场一致对外,共同对抗邪神。如果不考虑骰子的判定在关键时刻大失败的可能性,那么这条道路上,获得好结局的可能性是最高的。
不过,仍旧是那个问题,西列斯实际上不太清楚,跑团剧本中的“邪神”在现实世界中指的是什么。或许是阴影?不过这个问题恐怕很难得到确认,除非他问骰子或者安缇纳姆。
总之,在这一刻,跑团的最后一个角色终于姗姗来迟,并且,出现得恰到好处。
在真实的世界 中,伊丽莎白·霍西尔最终的选择,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也受到更多因素的制衡——比如,如果她得知切斯特的存在,她的想法是否会发生改变?
当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终将握在切斯特的手上。
西列斯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切斯特。而医生始终保持着沉默。
隔了一会儿,切斯特突然用力地闭了闭眼睛。他说:“我会和她见上一面。”
西列斯和班扬都在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切斯特说:“七年之前,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也或许没那么错,但那个选择的确折磨了这么久。而现在,我不想再因为恐惧、害怕、迟疑,错过另外一个选择。
“那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亲人,而我从未见过我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我总该……无论如何……我总该,与她见一面。不论结局是好是坏。
“如果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那么,我可能会后悔终生。”
他喃喃自语。
他是一名医生。现在,他要以面对病人的伤口那般的冷静与坦然,面对自己的伤口。他的身世、他的血脉、他的家庭。他无可逃避的家族往事。
西列斯保持着沉默。他意识到,发生在七年之前的事情,以及半年前发生在无烬之地的事情,从根本上让切斯特意识到,逃避与沉默,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让人感到一丝叹息,但终究是一件好事。
班扬笑着点了点头,说:“这当然可以!医生,我们会提前通知伊丽莎白主教的。”
切斯特点了点头。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想了一会儿,同样露出了些许的笑意,他说:“我开始期待与这位伊丽莎白女士的见面了。”
“我也从未见过这位主教。”班扬说,“不过,我听格罗夫纳……也就是康斯特公国这边的大主教提及过这位女士,听说她是一个十分外向、开朗健谈的女士。”
这么说着,班扬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切斯特,然后说:“与医生你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切斯特一怔,随后也笑了起来。
西列斯真诚地恭喜着切斯特。不仅仅是为医生找到家人,同时也是为医生彻底走出过去的阴霾。
当然,如果能够找到切斯特的母亲,那就再好不过。但是,那恐怕是一个大难题。
切斯特很快也问起了自己母亲的事情。
班扬十分坦诚,同时也十分头疼地说:“我们找不到约瑟芬女士的下落。她没有在康斯特待多久。我们也是在你的户籍登记信息上看见这个名字,才意识到你就是约瑟芬女士留下的孩子。
“但是除此之外,她就没有其他地方留下过这个名字。她可能使用了假名,但是,那就更加令人头疼了。实在很难调查清楚。
“我们已经在试着使用一些启示者手段进行尝试,希望到时候能有一些进展。”
切斯特也点着头。
西列斯便问:“关于约瑟芬女士为什么会离开米德尔顿,然后来到康斯特,这个问题也没有丝毫线索吗?那个时候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班扬摇了摇头。
他说:“这也正是我们需要前往米德尔顿的原因之一。事实上,米德尔顿与康斯特之间的距离遥远,通信不便,况且我们也隶属于不同的教区。
“因此,即便我们知道当时约瑟芬主教失踪的事情,但是也不清楚其中内幕。现在我们找到了约瑟芬女士的后代,也是时候前往米德尔顿,了解一下相关的信息了。”
他说的十分真诚。
这种事情本就可以说是凑巧,拉米法大学将在春假的时候进行学者访问,挑中了米德尔顿这个国家,同时还让切斯特医生随行;并且,还找到了往日教会,请他们随行保护一众教授。
因此,往日教会自然也想趁这个机会进行一番调查。
切斯特了然地点了点头,他说:“如果能调查清楚,那么就再好不过。”
他们都同意这种说法。
之后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些关于这一次旅途的事情,不过切斯特看起来心不在焉,于是班扬也十分体贴地让切斯特回去休息休息。
西列斯便与切斯特一同离开了班扬的车厢。
“……真够不可思议的,教授。”在回到自己的车厢里之后,切斯特忍不住这么感叹,“我可能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事情会变成这样。”
“命运总是十分奇妙。”西列斯近乎温和地说。
切斯特点了点头,他又转而说:“这一次的米德尔顿之行,对我来说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意味。”他望了望窗外,“……那是我母亲的故乡。”
西列斯也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情绪在心中蔓延着。
不过总的来说,他还是为切斯特感到高兴的。医生起码已经摆脱了跑团剧本中的那个惨痛结局,同时也摆脱了七年之前考古经历的那一次心理阴影。
现在,他也慢慢踏上了寻找自己身世的旅程。
很快,西列斯与切斯特告别,让医生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这事儿;随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车厢。这个下午已经过了一大半,他也该思考一下自己等会儿做点什么。
书籍和资料已经都让琴多带走了,不过西列斯实际上还留了一本给自己打发时间。
这本书的学术性质没有那么重,是雾中纪一位小说家的短篇小说集。西列斯挺喜欢利用这种碎片时间,快速阅读一两个简短的小故事。
在这种漫长的旅途之上,这种故事多多少少能给西列斯带来一些趣味。
同时,他也能窥见某种……属于某个特定时代的烙印。因为这世界本质上与地球不同,因此其文学作品也显而易见与地球的风格有所差别。
在雾中纪三百年左右,人们的生活趋于稳定,同时也更多地对无烬之地以及其他曾经被迷雾覆盖的区域感到好奇。
那一段时间里,人们仿佛回到了最早的地理大发现的时代,狂热而痴迷地追寻着未知,以及未知区域里可能存在的财宝。
就连往日教会也不可避免。西列斯此前阅读的那份,关于旧神陨落相关信息的资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信息,都是在那段时间里找到的。
比如位于康斯特公国遥远的东北面,那属于布朗卡尼的星之尘。
这造就了无数的冒险与传奇故事。
实际上,现如今的人们也仍旧生活在这样的年代。只不过,那些诡谲的力量始终阻止了普通人窥探这些域外的世界。
西列斯饶有兴致地阅读着其中一个传奇故事,那讲的是某片海洋上的迷雾消散之后,一位勇敢的船长率领船队扬帆出海的故事。
故事中提及了海水中的奇怪生物、迷航和古怪的疾病、船员的扰动和混乱。以西列斯的眼光来看,这个船队可能没有遇到什么奇异力量,但是的确踏上了一段十分危险的旅程。
故事的结尾以船长孤身一人返航作为终结。许多年轻水手的生命都留在了危险的大海之中,随无尽的风浪一同前往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