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三月底了。”埃里克说,“距离原本八月初的地下交易会也没多长时间了。一些商人已经到我们这边来询问。不过,琴多先生似乎一直都对这事儿没什么回应。
“您知道,西城的居民有许多都习惯在欧内斯廷的交易会时候购买一些过冬的物品,但是现在交易会却没什么声息。
“所以,您如果有空的话……”
西列斯这才恍然。
琴多买下欧内斯廷酒馆的时候,估计就以为这地方是个酒馆,加上信息流通渠道,有点类似于无烬之地的酒馆。
但是,欧内斯廷实际上还承担着西城一些地下交易的进行,尤其是雨假之后的那一次交易会,是许多西城商人和居民翘首以待的事情。
过去一段时间琴多不在拉米法城,即便现在回来了,他最近也没什么功夫处理那些商业事务,也难怪欧内斯廷那边这么着急。
毕竟交易会一年一次,准备工作需要提前很久就开始。
埃里克知道西列斯与琴多的关系,再加上他们本来就会在豪斯维尔街18号的会面上谈及各自收获的信息,所以他就向西列斯提及了这事儿。
西列斯思索了一阵之后,又说:“不过,现在交易会也很难在地下举办了吧?”
“是的。”对此,埃里克也叹息了一声,“现在地下通道已经彻底被清理干净了。”
西列斯说:“我会和琴多说说这事儿的。不过,地下帮派的人都已经被解决了吗?”
其他人也对这个问题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他们对此都不是很了解,而埃里克反而对西城相当熟悉。埃里克说:“的确如此。
“……应该说,在乔纳森出事之后,地下帮派的很多人就暗自逃命去了。剩下被抓起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些逃也没用的大人物,以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喽啰。”
“真惨。”安吉拉不禁说,“虽然也罪有应得。”
埃里克点了点头,他说:“过去一个月西城都有些动荡不安,不过现在基本已经平静了。正好一个春假过去,西城也变得平静了许多,能够迎接春天的到来了。”
“所以原先属于地下帮派的那些产业,现在都归谁了?”富勒夫人颇为敏锐地问。
“一些贵族,一些商人,一些西城本地人。”埃里克要对这个问题也不太确定,相当含糊地回答了,“不过,有一些产业也成了……应该怎么形容,更加光明正大的?”
“比如道森街?”西列斯问。
“是的。”埃里克点了点头,“前几天我在酒馆里听人说,道森街很有可能会被改造成正规的商业街。”
“道森街……”安吉拉想了想,突然回忆起来,“对了,教授,您的那家店铺是不是就在道森街?”
“是的,那原本是一家地下黑市。”西列斯说,“现在改造成商业街也是好事。”
“的确。”安吉拉点了点头,“我记得……瑰夏杂货铺,是不是?我也订购了一些玩具,都挺有意思的。不过,品种有点少。教授,您得多推出一些。”
西列斯哭笑不得地收到了来自学生的催促。
达雷尔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算了一下,然后惊叹地说:“教授,您有多少事情需要去做?拉米法大学、小说、杂货铺、启示者,这些事情都得您亲力亲为啊!”
西列斯:“……”
他默然瞧了一眼这个年轻的男孩。
安吉拉笑得毫无形象,她说:“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西列斯又瞧了她一眼,语气相当平实地说:“神的诞生与陨落及信仰演变对沉默纪文学的影响。”
安吉拉:“……”
埃里克看了看安吉拉的表情,思索了一阵,说:“这是……课程名称?”
这回换作达雷尔哈哈大笑,年轻的男孩说:“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说出来!”
……安吉拉握紧了拳头。
富勒夫人忍俊不禁,笑了一声,然后就再也忍不住,同样大笑起来。
西列斯心想,这就是相互伤害的……乐趣?
他也难免失笑。
他们以一种更轻松的语气谈论起自己过去的生活。
达雷尔说他报名参加了擂台赛,但是还得兼顾学业,这让他有点头痛。埃里克说他在欧内斯廷酒馆升迁了,不再需要做服务员的工作,也就轻松了许多,可以花更多时间在家庭上。
富勒夫人说她最近忙着无烬之地的生意,倒也遇到了一些生意上的趣事,同时也旁观着拉米法城内的一些斗争。她说希望那些贵族们有点道德底线。
而安吉拉以一种颇为郁闷的语气说,她父亲开始明里暗里催婚了。幸亏有她继母帮忙解围,不然她说不定都要去相亲,或者干脆和一个不认识的贵族青年订婚了。
这话倒是令他们颇为惊异地看了看安吉拉。
富勒夫人安慰着她,同时也以目前拉米法城内的局势举例。她微笑着说:“让你的父亲别着急,安吉拉。等这一轮斗争过去,他想让你与之订婚的贵族还是不是贵族,都是个未知数。”
安吉拉:“……”
不知道为什么,安吉拉感到一阵微妙的情绪波动。
而达雷尔则更加直白地问:“你和你继母关系变好了?”
安吉拉翻了个白眼,然后缓慢地说:“这是个好问题。”她仔细想了想,然后语气突然低沉下来,她说,“或许是我已经意识到,我继母终究只是我父亲的妻子,而不是我的母亲。”
达雷尔歪了歪头,然后说:“但是她帮你挡住了你父亲的催婚。”
安吉拉又想了想,然后坚定地说:“是的。她要是能一直成功,那么我也可以真诚地叫她一声‘妈’。”
他们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一天更晚一些时候,西列斯从这件事情的另外一位当事人那里,从另外一个角度,了解到这件事情的全貌。
“我丈夫有点担心,在这一次拉米法城的变动中,他是否可以独善其身。”贵妇叹了一口气,“毕竟,他站在大公那一边,但他仍旧是老贵族。
“所以他有点想让他的女儿出嫁,去找个更加合适的、安全的环境呆着。不过我总归觉得这是杞人忧天的事情,况且我继女也完全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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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妇笑了一声,说:“的确如此。不过好歹我将他劝住了。以我们如今的资产,让我的继女安安生生地过上一辈子,不管找不找丈夫,都已经足够了。”
骑士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局势动荡啊。”
这已经成了他们的共识。即便乔纳森·布莱恩特死了,但是拉米法城的动荡却不会就此消失。相反,那可能愈演愈烈。一个人的死亡可能只是另外一场更加盛大的死亡的开端。
荷官没怎么参与进他们的对话之中,不过他们也习惯了荷官的沉默。今天荷官到的时间有些晚,所以没一会儿,贵妇和报童就相继离开了。
而荷官与骑士还留在这儿。骑士摘下了头盔,露出自己真实的面容。
卡罗尔·豪斯曼说:“好久不见,西列斯。”
“好久不见。”西列斯说,“我去了一趟米德尔顿。”
“哦,那个遥远的北面国度?”卡罗尔有点惊讶地说,“最近人们也开始从报纸上认识这些以前闻所未闻的国家了。据说康斯特将会与这些国家慢慢建立稳定的往来。”
“枯萎荒原开发计划。”西列斯低声说,“实际上,也是对于整个费希尔世界的一次开发。”
“的确如此。”卡罗尔点了点头,“所以,即便是历史学会某些顽固的老头子,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当然,他们自己要是能在其中得到一些利益,那就再好不过。”
对此,西列斯不由得笑了一声。
卡罗尔同样露出了些许的笑容,他又转而说:“既然乔纳森已经死了……教授,我可相当期待您的新研究。”
西列斯怔了怔,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什么灵感。”
卡罗尔笑着拍了拍西列斯的肩膀,然后说:“不过,这的确是个重要的时刻。这一年。”
西列斯同意地点头,低声说:“的确如此。”
如果在未来 回望这一两年的时光,那么人们会记住什么?
枯萎荒原开发计划?拉米法城内改造计划?复现自我的仪式推广?迷雾的消散?
而对西列斯来说,或许,一切都将归结于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当他离开历史学会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他去了费恩家吃饭。他此前就已经与费恩一家打过招呼,而他们也用相当精致的菜肴来招待西列斯。
艾琳·费恩与西列斯提及了瑰夏杂货铺的收益,并且将一张汇票交给西列斯。加上最近一段时间来的收益,这张汇票刚好凑齐了一千公爵币。这已经是扣除了经营费用、工资等等的最终利润。
艾琳有点激动地说:“您真不知道……我们的玩具颇受欢迎!”
“那就好。”西列斯说,他也提及了道森街将会被改造的事情,“之后或许我们能迎来更多的客人。”
艾琳惊讶地得知这一点。
伯特伦·温恩在一旁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西城也应该被改造,然后变得更加繁荣一些。现在拉米法的东西城简直是完全割裂的。”
西列斯赞同地点点头。
饭后,他又与安东尼聊了聊西城的流浪儿们的情况。
在西城地下帮派彻底解散之后,这些孩子们也被赶出了地下通道。幸运的是,之前西列斯给他们的公爵币还没有花完,所以他们租了个便宜的房子作为安身之处。
作为这群孩子的领头羊,吉米相当有远见地将那些钱存着,在这种时刻就拿出来用了。
安东尼格外认真地说:“吉米,还有其他那些我的朋友们,还有那些女孩们,他们都希望我向您传达谢意。在西城混乱的时刻,没人想到他们是否能活命。是您提前给他们准备了一条活路。”
安东尼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成熟。应该说,在西城地下帮派轰然倒塌的时刻,他才突然明白了世界的残酷——不仅仅是生活的残酷,更是……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生活负责的残酷。
他们都无暇旁顾。
安东尼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当他的朋友们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有心无力。他只能庆幸,幸亏之前西列斯给了他的朋友们一些钱,让他们能在过去一个月的动荡中活下来。
至于未来,他们也可以慢慢来。
西列斯怔了怔,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他说:“不用谢。他们值得这一切。”
光是之前吉米为他带来的信息,就已经足够对得起西列斯付出的金钱。那是那些孩子们应得的东西。
西列斯或许给他们指明了活命的方向,但是,只有这些孩子们真的朝那个方向走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存”。
不管怎么说,西列斯心想,他总不可能替他们活着。
安东尼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同意西列斯的想法。不过他也没反驳,毕竟他大概知道西列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又说:“所以,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我们。”他认认真真地说,“您也值得这一切——我是说,我们的感谢。虽然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能帮上忙。”
西列斯笑了起来,他说:“当然可以。你听吉米说了地下拱门的事情吗?”
安东尼点头,他又说:“不过吉米不愿意跟我仔细讲讲。真讨厌。
西列斯便说:“那挺危险的,所以你没必要深入涉及。”
安东尼有点不服气。
西列斯就转而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大忙。”
安东尼愣了一下,然后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点被表扬之后的骄傲情绪,然后说:“我们会更加努力的。”
西列斯也微微笑了一下。
不久,他与费恩一家告别,然后独自走回凯利街99号。他正巧遇上了琴多。琴多今天没出门,一直在家呆着,他刚吃完晚餐,打算出门散步。
“晚上好。”琴多笑了起来,因为这意料之外的偶遇,“您吃完了?”
“晚上好。是的,在费恩家吃过了。”西列斯伸手握住琴多的手,“正打算出门散步?”
“是。您呢?”
西列斯相当简洁地说:“再跟你一起走走。”
琴多倾身亲昵地吻了吻西列斯,然后才说:“您真好。”
只是因为这晚餐后的共同散步?西列斯心想。那琴多真的相当容易满足。
他们沿着林荫道一起散步。西列斯跟琴多说起了欧内斯廷酒馆的事情,琴多也若有所思。
他说:“我在普拉亚家族那边递送过来的文件上看见了这事儿,不过我之前不知道这事儿对于西城的居民来说这么重要。所以,八月初最好还是要开一次交易会,是这样吗?”
“我认为是的。”西列斯说,“不过也可以换一种形式,可以更加光明正大一些。比如在西城挑选一个地方,举行一次大型的集市。”
琴多思索了一阵,又说:“不过,这样一来,交易会上的商品可能就要涨价了。”
的确如此。西列斯心想。原来那是地下黑市交易,没有经过康斯特公国官方——或者说,康斯特公国官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有大贵族在背后站台。
但是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了。
他想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可以看看具体情况再说。”
琴多也想了一会儿,然后非常潇洒地说:“那就交给普拉亚家族去处理吧。”
西列斯笑了一声:“那不也是你的下属?”
“所以我给他们开了相当高的工资。”琴多说,“当然,普拉亚家族的某些人……我该怎么形容,他们自诩为家臣,以李加迪亚的信徒的身份自居,反而还不希望沾染这种金钱利益。”
西列斯思索片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行为,最后,他只能说:“他们乐意就行。”
“确实如此。”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沃德街附近。西列斯便心中一动,说:“正好去一趟海沃德街6号,看看是否有人给我写信吧。”
琴多点了点头。
他们再一次回到海沃德街。
因为当初西列斯向学校租住这间公寓的时候,租期是一整个学年,所以现在这间公寓仍旧算是西列斯的。他们正巧遇到了打算出门的洛伦佐。
“哦,诺埃尔教授。”洛伦佐十分夸张地说,“见到您真高兴。”
西列斯顿了顿,有些怀疑地瞧着他:“怎么了?”
洛伦佐咳了一声:“这是周六。”
“是的。然后?”
br /> 洛伦佐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命运纸牌,在西列斯面前展示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我正打算出门打牌呢。现在拉米法城有了许多牌友。哦对了,切斯特医生也是其中之一。”
西列斯:“……”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这么多变化了。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
琴多在一旁控制不住地闷笑了一声。
洛伦佐又说:“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听说有一名商人将要举办一场拉米法城内的诺埃尔纸牌大赛,奖金数额还挺高。我今天正打算去和朋友们商量商量,看是否要参加。”
诺埃尔,纸牌,大赛。西列斯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语。
……他曾经想过什么来着?
而且,他总觉得这事儿可能与商人兰米尔分不开关系……这可能不是他的错觉。如果拉米法城内的比赛反响热烈,那么兰米尔必定会将这样的比赛推广向全世界。
好的,诺埃尔纸牌自此蜚声海外,享誉全球。西列斯默然想。
洛伦佐看了一眼时间,惊呼一声:“要来不及了。哦对了,我记得楼上有几封写给您的信,记得去看看,我原本打算周末过后找个机会交给您。
“总之,我先走了。诺埃尔教授,希望您多发明点这种好玩意儿,那可相当有趣。”
他朝着西列斯挤眉弄眼,然后快速地下楼离开了。
西列斯:“……”
琴多在一旁笑得停不下来。
西列斯便转而拽了拽他的辫子,让他安分点。
“咳咳。”琴多说,“那是在夸赞您非凡的创意。”
西列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走吧,我们上楼看看,是什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