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明陨落, 祂的力量也将成为无主。所以,我们的确是利用阿卡玛拉的力量创造了您现在这个身份,以及记忆——就类似于您的小说对那个小姑娘造成的影响一样。”
类似于加兰?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短笛更进一步解释说:“而安缇纳姆拥有着过去与历史的力量, 所以祂同样可以……我的意思是,从神明的层级上, 复现属于那些旧神的力量。”
启示者的神明当然拥有比普通启示者更为强大的能力。
不过这个说法也让西列斯想到,十四年前的实验中,那名听起来普普通通的启示者, 也的确复现出了神明的力量;这是相当令人惊讶的事情。
换言之,无论是神还是人, 他们都可以复现出这份力量;只是持续的时间、后遗症等等不太一样。但复现本身并无高低。
……西列斯突然明白, 为什么会有人认为,安缇纳姆并不足以称之为神了。从本质上说, 安缇纳姆展现出的力量与普通启示者的力量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或者说, 启示者的道路走到尽头, 就等同于如今的安缇纳姆。
说不定会有一些无知无畏的启示者认为,“我不复现旧神的力量,不是因为我做不到, 而是因为我用不着。”
这样狂妄的想法, 显然也更进一步消磨了安缇纳姆的威严。
今天上午, 爱德华·贝洛对西列斯说, 在那个年轻的启示者死去之后,历史学会的大人物们纷纷打消了自己去复现旧神的力量的打算。
但是……真的如此吗?他们如今贪生怕死,可他们或许暗地里搜集了一些时轨, 只等着万不得已, 或者行将腐朽的时刻, 尝试复现旧神的力量。那总归是一种办法。
或许就有人在死前想要感受一下神明的力量呢?
单纯就启示者的“复现”力量而言, 安缇纳姆与普通启示者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安缇纳姆本身,似乎也没有太多想要向人类展现自己的力量的打算。祂始终沉寂、始终安静,仿佛祂本身就是这布满迷雾的世界的,来自过去的一道回声。
祂始终回响在过去;而与现今无关。而即便人们将要踏足未来,铭记安缇纳姆这位神明存在的人类,也终究只是少数。
……有时候,西列斯十分困扰一个问题,为什么安缇纳姆明明是现世唯一的神明,祂却拥有着毫不瞩目的存在感。
如果询问这世上的某一个人,问他这世界上还存在神明吗,这人的第一反应或许会是,“旧神不都已经陨落了吗?”
而等他愣了这一下之后,他才会突然恍然大悟,“是的,还有安缇纳姆。”
这种情况显得相当奇怪,仿佛神明的概念从一开始就不包括安缇纳姆。
“……我明白了。”西列斯低声说。
短笛说:“我们只是借用阿卡玛拉的力量……是的,借用。或者说,复现。”
西列斯问:“所以,阿卡玛拉实际上不可能提前知晓这件事情。”
短笛思考了一下:“您的意思是,提前为继任者做些准备?”它说,“李加迪亚可能会做这种事情。阿卡玛拉和阿莫伊斯都不可能会。神明也拥有着不同的性格。”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因此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让他迟疑了一会儿,隔了会儿他才说:“所以,真正站在‘阴影’的对立面的神明,只有李加迪亚、阿卡玛拉和阿莫伊斯,这三位吗?”
“……是的。”短笛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不禁沉默了片刻。
西列斯是惊异于这个数量。那些更为弱小,在更早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神明不算,这十三位旧神,最后却只有三位站到了“阴影”的对立面。
他知道可能有神明在很早之前就被吞食或者转换立场,但是,这也仍旧是相当令人惊讶的结果。难怪沉默纪时候,神明陨落如雨。
而骰子的沉默似乎带上了更多叹息的、复杂的意味。关于过去、关于那遥远的纪元与那遥远纪元中发生的事情,总归有着许许多多难以辨清的思绪。
短笛没有沉默太久,它很快就转而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仍旧在努力。关于您的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您那独特的视野和仪式满契合度。
“前者是因为阿卡玛拉的力量。您拥有【阿卡玛拉的眼镜架】,应该知道这位神明拥有‘看破虚实’的力量,因此在我们塑造您这个身份的时候,就将这个概念加了进去。
“也应该说,我们是想为您提供一些帮助,毕竟对您来说,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此外,【阿卡玛拉的眼镜架】也正好契合了这份力量,因此您在使用这个仪式的时候,才会得到更多相关信息。”
西列斯恍然。
他之前就发现,在使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这个仪式的时候,他望见的启示者身上的蓝色光辉也会提供给他更多的信息。这一点相当令人在意。
他本来以为那只是这个仪式的独特加成,但现在才明白,那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短笛又转而说:“至于您的满契合度……是因为,我的存在。”
西列斯怔了一下。
“您拥有命运的力量。”短笛说,“这复杂世界的一切,都可以容纳在命运之中。因此,您生来就不必担心契合度的问题。”
西列斯皱了皱眉,他说:“这难道不应该……关乎时光?启示者的力量是复现过往的力量。”
短笛嘟哝了一句什么,随后说:“那都差不多。”
西列斯:“……”
他觉得差挺多的。
不过骰子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西列斯不确定这是因为什么。
他便转而说:“所以,‘母亲’?”他顿了顿,将自己的问题描述得清楚了一点,“谁在给我写信?”
“似乎,”短笛不太确定地说,“是安缇纳姆?至少是祂负责的这事儿。”
西列斯:“……”
安缇纳姆。母亲。
他开始怀疑,当他真的见到安缇纳姆的时候,这位神明会不会戴着他之前送的围巾。
……那恐怕也是相当奇妙的一幕。
他不禁失笑,感到一种……对安缇纳姆意外的亲切。这种亲切蕴藏在他们这么多次来来往往的信件之中。
西列斯便问:“既然我寄信过去是安缇纳姆收到,那么我可以在信中询问祂一些事情吗?”
“恐怕不能提到太深入、太确切的概念和问题。”短笛说,“就如同我们现在这样。”
西列斯稍微松了一口气,他真诚地说:“那也足够了。”
短笛吹奏了一曲轻快的调子,随后说:“您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好的。我的灵性是多少?”西列斯相当直白地问。
短笛发出哑然的“嘎”地一声,随后尴尬地咳了咳,它说:“比您之前想象的要高。”它顿了顿,又说,“比您现在想象的要低。”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说:“所以大概是……90?”
“如果用数值估算,差不多是这样。”短笛说,“但是灵性是非常微妙的存在,它随时随地都在变化之中。”
“如果我对自己进行灵性判定,那会发生什么?”
“希望您别轻易尝试。”短笛说,“大概率会让您望见什么不好的东西。”
西列斯点了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灵性判定有可能将自己导向死路一条,这和意志判定截然不同。
他仍旧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更多困惑,不过时间所限,他就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这种判定的力量,可以针对那些旧神的物品吗?”
“旧神的物品?”短笛有点困惑,它直白地说,“与‘阴影’相关的东西,您最好谨慎一些;不是不行,而是容易吸引那家伙的注意。至于费希尔世界的那些神明,那都随您。”
西列斯明白了过来。
他想,这么说来,海蒂女士的那张星图手帕,似乎就得谨慎一点对待。
尽管那似乎与露思米有关,但露思米显然与“阴影”有着难以解开的联系,所以 ,直接对那张星图手帕进行判定,似乎是不怎么合适的选择。
他没有过多思索这事儿,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后的问题:“我的小说完结是否会对加兰造成什么影响?”
短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叹了一口气:“您……我的意思是,您不能总将这件事情看做是您的责任。那个年轻的小女孩,她已经足够幸运,至少她还活着。”
“但她从诺娜变成了加兰。”西列斯客观地说,“这终究与我有着关联,我无法彻底放下心。”
“果然是您会拥有的想法。”短笛说,“至于我的建议……让这个年轻的孩子意识到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或许才是更好的。一昧地隐瞒,反而会让她更好奇过去发生了什么。
“成为加兰,对于诺娜来说,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从命运的角度来说。”
西列斯怔了一下。他思索了一阵,便说:“我明白了。”
加兰实际上已经知道了自己并非书中的那个加兰;或许,让她了解到故事中的那个加兰的结局,也并不是不可以。
无论如何,名字是一回事,但组成一个人的,从来不仅仅是名字。
短笛语气轻快地说:“好了,这就是来自骰子的建议。下次见,守密人。”
“下次见。”西列斯说。
他心想,现在骰子也开始自称“骰子”了吗?“命运骰子”看来也终究屈服于命运了。
在骰子离开之后,西列斯才将这种笑意展露出来。
他坐了一会儿,思索着这一次与骰子的对话,然后才起身,将短笛放回小房间。他离开书房,却意外看见正靠墙站在走廊上的琴多。
琴多看起来在走神。他想必是从那份资料中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所以想和西列斯说,但因为西列斯与骰子的交谈还未结束,所以他就在这儿等待西列斯。
“……您和骰子说完话了?”琴多回过神。
“是的。”西列斯伸手把琴多拉进怀里,“你就只是站在这儿?”
“因为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结束,不想打扰您。”琴多十分亲昵地说,“我知道您在做正事儿。”
西列斯笑了一声。
有时候琴多认为西列斯太专注于正事而忽略了他,总得嘟嘟囔囔地说上两句;但是,当西列斯真的去做正事的时候,琴多又从来安安静静不出声,比如此刻,宁愿在空空荡荡寂静无声的走廊上等待着。
这也算是他们这么久磨合下来的结果,但是西列斯也总会因为琴多的选择而感到些许的触动。他能直观地感受到,自己在琴多心中的分量。
琴多又说:“那么,现在就轮到我了?”
“的确,轮到你了。”西列斯说,“发现了什么?”
他们就在这安静的走廊上拥抱着,谁也不想动。西列斯随手整理着琴多的发丝——说起来,他好像也沾染了琴多那种手上总得把玩些东西的习惯。不过,他们也仍旧聊着正事。
琴多便说:“那些资料记载了《小辛西娅的世界》的出版过程,以及一些相关的资料整理。那些羊皮纸、手写的资料,就是一些故事曾经流传的版本记载。
“不过在出版的时候,人们进行了删改,让这本书更像是一本睡前故事和精怪故事。总的来说,一些更为阴暗成熟的内容被删掉了。
“但是出版商仍旧将那部分原始资料留存了下来。之后,格兰特家族在得到这本书之后,当时的某一位格兰特对其背后的故事十分感兴趣,因此找出版商要到了这些原始资料。
“……不过这都是前提。我还没仔细看那部分原始的故事资料。我首先看的是出版商记录中的,关于这本书出版的整个过程。
“实际上那位出版商原本并不知道这些故事的存在,但是有人找上门来,希望他们进行出版。而那位出版商认为那可能带来不错的收益,因此才最终决定出版。”
说到这里,琴多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西列斯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他问:“那个人是谁?”
“……夏先生。”琴多说,“在那些资料中,有一份出版商和这人探讨书籍排版的相关资料,两个人都在纸张上画了一些相关草稿。
“我不确定为什么,但夏先生似乎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陌生的符号,然后出版商问他这是什么,夏先生便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意思是那就是夏天的‘夏’。”
说着,琴多也不禁皱了皱眉。
他说:“那是个相当奇怪的……符号。我甚至不确定那是否是符号。”
西列斯若有所思,他说:“让我看看这个符号。”
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客厅。刚刚琴多就是在这儿阅读那些资料。琴多从一叠纸张中找到那张陈旧的纸,递给了西列斯。
/> 西列斯几乎屏息以待,随后,他望见了那个熟悉的——“夏”。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汉字。
曾经他知道夏先生的存在的时候,就是因为从格伦菲尔的口中听到了极为纯正的汉语发音。那让他意识到,夏先生恐怕与地球有着一定的关联。
再之后,他得知夏先生向吉力尼家族的印刷厂定制了一批纸牌。小丑和纳尼萨尔手中的两张命运纸牌,就是夏先生给他们的,而那相当于也间接提示了西列斯,关于那些事件牵扯到的神明。
随后,他在卡拉卡克的梦境中,见到了疑似夏先生的身影。那很有可能意味着,夏先生在沉默纪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
而如今,他又在这里,与夏先生猝不及防地相遇。
这个神秘的男人。仿佛始终在给他一些提示,又仿佛始终藏匿在历史的迷雾之中不愿现身。他本身就参与了十四年前的变故,但是如今仿佛每个人都遗忘了他。
夏先生与黎明启示会。西列斯心想。
显然这个组织、这个男人,与安缇纳姆分不开关系。西列斯甚至认为,夏先生就是安缇纳姆的化身。但是,骰子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提及过夏先生。
“所以,的确是那个夏先生?”琴多在一旁问。
西列斯回过神,便说:“是的。”他说,“这是我家乡的母语。”
琴多怔了一下,惊讶地望了望那个字,又惊讶地望着西列斯。他说:“这个夏先生难道与您有什么关系吗?”
西列斯也因为琴多的这个猜测怔了一下,甚至于可以说是惊愕。
他从没觉得夏先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认为,夏先生是与安缇纳姆有关的,因为黎明启示会,因为夏先生的存在暗示了他的穿越并非无人知晓。
但是从琴多的角度来看,他并不知道安缇纳姆的安排,也不知道西列斯的穿越的深层原因。当他得知存在一个知晓西列斯家乡母语的人,那么他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这个人可能会和西列斯有关。
他反而不像西列斯,先入为主地判断了夏先生的立场。
但是……与西列斯有关?
br /> 西列斯望向了那张纸上,那个横平竖直的“夏”字,一时间思绪万千。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出现在他的心中,但是他难以确定。
最后,他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说:“也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没有真的接触过夏先生,所以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琴多点了点头,同样也这么觉得。夏先生仿佛是他们身边的幻影,尽管无处不在、随处可见,但他们却都无法触及这个影子背后的真相。
琴多又说:“不过总体来说,他似乎是在帮助我们。”
琴多思索了一阵,然后总结了夏先生的种种做法:“比如,他将那张商人牌交给小丑,让我们意识到梅纳瓦卡的信徒在无烬之地兴风作浪的可能性。
“他将那张生命牌给纳尼萨尔,提示我们生与死在乔纳森·布莱恩特那个事情中的重要性;他构思并且设计了命运纸牌最初的玩法,告诉我们贴米亚法可能吞食埃尔科奥。
“现在,《小辛西娅的世界》,也是因为他才得以出版……说真的,我开始怀疑,《自辛西娅踏上旅途》的剧本,说不定也是因为他。
“此外,如果那个在地下交易会将人偶卖给您的男人真的就是夏先生,那么这东西显然也十分珍贵,并且帮了您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