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者更加吸引了幽灵先生的注意,于是他就淡忘了他从哈尔这儿听闻的,沙漠中的绿洲的传闻。
但是如今哈尔又提及这事儿。这自然而然地让幽灵先生想到不久以前从赫尔曼那儿听来的故事。赫尔曼的确就遇到了沙漠中的绿洲。
幽灵先生因为这巧合而感到意外,又或者意料之中。不过,他的确意识到一件事情。
当他的信息来源逐渐扩大并且复杂起来,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他们也有可能提及类似或者彼此照应的信息。应该说,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他才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或许他可以做这样一个工作:将不同的人提供的信息整理起来,然后随机打乱或者组合。看看不同的信息之间是否能够激发他的灵感。
这个念头在幽灵先生的大脑中一闪而逝,不过他的确将其记住了。随后,他专心地听起哈尔的讲述。
“我之前注意到您对沙漠绿洲的传闻很感兴趣,所以后来我又去问了问我的长辈。不过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信息。
“后来,他们听闻到您的存在,知道这可以用来赚点钱,就更加上心了。我妈妈找到一些长辈,询问了这个问题,然后得知了一些相关的信息。
“……人们说,比德尔城附近,或者说整个无烬之地,曾经并不是这么荒芜的。无烬之地曾经所在的土地,也拥有着繁荣的城市与文明。
“但是,在沉默纪的时候,似乎一切就改变了。原野逐渐变成沙漠……有传言说,有最后一小片绿洲,仍旧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说到这里,哈尔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隔了片刻,他便说:“但是没人真的见过绿洲。幽灵先生,您来过无烬之地吗?”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
于是哈尔便说:“无烬之地就是这样的。看不见什么绿色,最多也只是荒野,那种在风中发抖的小草。有人说,那绿洲中甚至有着湖泊……这怎么可能呢。”
他嘟囔了一句,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意思。
幽灵先生却怔了怔。“湖泊”这两个字让他本能地联想到阿卡玛拉坎约农场。
可是……沙漠、绿洲、荒原。这甚至可以说直接涉及到了撒迪厄斯、佩索纳里、翠斯利这三位神明……是的,祂们也的确曾经共同庇佑着奥古斯特帝国,但是……
幽灵先生不由得感到这些神明的关系相当复杂。
应该说,祂们本身象征的概念是孤立的、纯净的,但是现实世界中的一切不可能这样。现实世界始终是复杂的、变动的。
于是,这个沙漠绿洲的传闻,仿佛也杂糅了来自不同的神明的故事;类比辛西娅的故事。“阴影”与旧神的故事也都牵连不清。
这些故事中,究竟有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臆测的,究竟来自哪些神明,都是一个未知数。
哈尔又说:“关于沙漠绿洲的传闻,最后要跟您说的一点就是,直到现在,似乎还有人听信这个传闻,然后踏上寻找绿洲的旅途。
“妈妈说,好像几十年前就有这样一个人,离开了比德尔城,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幽灵先生心想,这与发生在拉米法城里的事情十分相似。
似乎这些旧神追随者都喜欢使用这样的手段,创造一个不可思议的传闻,吸引人们去寻找或者探索,最终将其引入自己的陷阱。
而最终等待这些人的,似乎都是死亡。
但是,比起曾经梅纳瓦卡与胡德多卡的信徒创造“不存在的城市”的传闻,“阴影”的信徒似乎更为谨慎、更为……成分复杂。
就如今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已经将数位神明的概念联系在一起。
……因为他们认为“阴影”就是这些神明概念的集合体吗?
他曾经听到过关于“祂们终究是一体的”这样的说法,从不同的旧神追随者那里。“阴影”对于那些旧神追随者而言,似乎也象征着十分不可思议的存在。
但是,他们又在某种程度上,仿佛认为“阴影”已经陨落一般。
幽灵先生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没有继续深想下去。而哈尔也在此刻提及了第二个要跟他说起的事情。
“第二个消息来自于我的同伴,就是那个家里开酒馆的同伴。他家的酒馆最近又接待了一批……从北面来的探险者。
“不过这一批似乎比上一批正常得多。他们说北面的事情太晦气,不想掺和进去。他们说现在还在无烬之地北面的人一定是疯了,以为自己能靠搏命赚到钱,但其实什么都不可能。
“……对了,他们还提到一些……我该怎么说呢,他们好像认为,有什么大人物参与进了北面的事情,所以他们不可能从中获利。”
哈尔露出了一点纠结的表情。他完全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既不知道无烬之地的北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大人物参与到北面的事情里。
不过他还是说:“当时在酒馆里,有人好奇地问究竟是什么大人物——我得先跟您说一声,不是我们问的。我们知道收集信息不能太主动。”
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儿骄傲的神情。
幽灵先生微微笑了一下,说:“你们的选择很正确。”
哈尔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说:“有其他的客人问了这个问题,而那个探险者就回答说,是上头的大人物。再具体问,他就不愿意说了。”
幽灵先生心中一动。
“上头的大人物”。这种说法更出现在一个国家的内部语境中。在北面的事情中,米德尔顿本身就已经参与进来,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如果这位探险者指的是米德尔顿,那么他似乎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
如果算上这个世界超凡力量的存在,那也有可能是指一些强大的启示者,或者庞大的启示者组织的成员。
……比如,往日教会。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福利瓯海的事情上想到往日教会。往日教会真的参与其中了吗?他多少有些怀疑,不过很难得到肯定。
哈尔想了一会儿,便说:“这件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然后是第三件事情,是我最近听说的一个故事。”
故事?幽灵先生有了点兴趣。
哈尔说:“比德尔城里其实有许多……或许也可以说是流浪汉的人。他们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探险者,年纪大了就只能在比德尔城流浪。
“有的是隐姓埋名,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也可能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总是缩在街角。但这种人并不会流浪和乞讨。
“总之,我最近和我的同伴们就遇上了一个年纪有点大、疯疯癫癫的人。他说他曾经是个声名显赫的探险者,但是一天半夜却在荒漠中迷了路。
“他说他在荒漠中慌不择路地奔逃,以为可以离开,但是周围却越来越黑。他说他好像在那一刻看到了光,于是朝着光拼命地追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艘船。”
幽灵先生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猛地惊讶了一下。他想,船?
黑暗的沙海中的船只?
……而且那光,是指灵魂灯塔吗?
“那个人说他碰到了那艘船,但那好像只是幻影。他那个时候感觉很累很累,就睡了过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白天了,他躺在荒原中,好像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梦一样。
“……但是他说那不是梦。
“我得说,幽灵先生,刚刚这些事情是我们自己私下整理过的。那家伙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疯疯癫癫,还老是 重复‘光’‘船’‘黑暗’‘沙漠’之类的话,我们费了老大劲才整理出他的经历!”
幽灵先生又一次夸奖了哈尔,不过这一次他却有点心不在焉。
这件事情很直白地与李加迪亚的力量产生了关联。他相信灵魂灯塔有可能会出现,按照之前骰子的说法,如果那位倒霉的探险者能遇上一个比他更倒霉的倒霉蛋的话。
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船?那是塔乌墓场中的独木船吗?
他便问:“你知道这事儿发生在什么时候吗?”
“或许是十几年前。”哈尔说,“我后来问了问我爸妈,他们说那个家伙是十几年前出现在比德尔城的,那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
“……其实平常我们的爸爸妈妈不让我们跟这些人接触,但是现在您出现了,我们觉得可以偷偷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他想,十几年前,那恐怕就与琴多没什么关系了。
……或许塔乌墓场存在一定的自主性?又或者,当时那个探险者符合了某些概念,因而吸引了李加迪亚的力量?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他说:“我明白。不过,还是得注意安全。”
哈尔看出来幽灵先生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便立刻点了点头,说:“我们会的!”
幽灵先生又与哈尔交流了一阵,他提醒哈尔,最近无烬之地的境况多少有些混乱,即便他们身处更为安全的高尔斯沃,最好也不要太深入地与某些事情扯上关系。
哈尔听得半懂不懂,幽灵先生便顿了顿,转而让他向他的父母转述这事儿。哈尔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哈尔提供的三条信息都相当有用,幽灵先生便按照之前的办法,让一号人偶去了比德尔城的广场给哈尔送钱。哈尔一脸兴奋地从小小的人偶手中接过赏金,让他也不禁笑了一下。
这个漫长的梦境之夜将要进入尾声,而幽灵先生最后一个需要前往的梦境,便是加兰的梦境。
他首先观察了一下加兰的梦境,然后意外地发现,加兰正在崇山峻岭之中穿行。
事实上,加兰或许是第一个发现,梦境的主人其实不仅仅可以改变周围的场景,也可以改变自身状况的人。他们几乎可以在梦境中做到一切他们想要的事情。
现在,加兰的背上生出了树叶构成的翅膀,她自由自在地在山脉中穿行。偶尔,她停下来,站在山的高处,静静地凝望着远方。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她不自知的深切欣喜,仿佛她如此热爱这个世界,以至于仅仅只是站在这儿观看,她都能感到绝对正面意义上的情绪。
她不害怕这山川的高处、不害怕这树叶组成的脆弱翅膀让她跌落、不害怕凛冽而残酷的风。她如此专注地望向这世界。
……她突然回过头,那双眼睛仍旧怔怔地回不来神。隔了片刻,她才突然兴奋地说:“啊!幽灵先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加兰。”幽灵先生微微笑着,他目光深深地望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在梦境中玩吗?”
“哎呀,幽灵先生,您怎么能这么说。”加兰振振有词,“我是在梦境中欣赏这个世界的美景。”
幽灵先生不禁失笑。
加兰转过身,又看了一会儿。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梦境中,怎能如此真实地还原出这个世界的风貌。幽灵先生不能说这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贴近这个世界的情况,但是……那的确相当,真实。
隔了片刻,加兰说:“我感到……这才像是属于我的世界。”
幽灵先生望向她。
加兰喃喃说:“那个……地方。海底。那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的家。我更喜欢这里。高山、河流、自然、生命的气息……这更让我觉得快乐。”
幽灵先生静默地听着,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情绪。他不知道应该将那称为悲哀还是无奈。
加兰曾经受到过“劣质”的神明力量的影响。如果一个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女孩喜欢自然、喜欢山川,那似乎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情。
但是,这喜欢恰恰来自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外力的影响,那就让人感到不协调,甚至于恐惧。
而了解前因后果的幽灵先生,对此却只能报以一声叹息。他甚至不知道,曾经自己无意中挑选到诺娜的梦境泡泡,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让他了解到诺娜的故事,那也让加兰能够呈现出自己被影响到的一部分内在心理活动。
“……我想给这个地方起个名字。”加兰说,“我知道我叫加兰,是因为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篇小说。虽然我知道我不是那个加兰,但是我也喜欢那个加兰。
“现在,我喜欢这座山、这片山脉,所以,我也要给这里起个名字。幽灵先生,您觉得这样做可以吗?”
幽灵先生说:“当然可以,加兰,这是你的梦境。”
“那么就是……布斯!布斯山脉!”加兰像是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儿,“外面是春天,所以,布斯山脉也要有一些盛开的鲜花作为点缀才对。”
说着,随着加兰的幻想,从他们的脚边至更远处的河流,无穷无尽的鲜花如同一条毯子一样,径直铺了过去。那仿佛覆盖了山川河流,让一切都成为了鲜花的领地。
……春天盛放的鲜花。这是佩索纳里的神位。
幽灵先生沉默了数秒,然后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平静的语气,他问:“为什么会将这座山脉命名为‘布斯’?”
加兰有点惊讶地说:“就只是随便取了一个名字呀!”
幽灵先生停顿了一下,最后他低声说:“的确是一个好名字。”
现实中的布斯山脉,正是翠斯利陨落的地方。
曾经有神明力量控制了加兰的身体,或许也在那个时候给她留下了一些难以磨灭的精神污染。那让她在无形中掌握了一些信息。
当时那种神明力量,显而易见的与佩索纳里有关。而现在,这鲜花覆盖山川的画面,让幽灵先生意识到什么。
……佩索纳里吞食了翠斯利吗?
他对此早有猜测,就算不确定是不是佩索纳里做的事情,但他也的确怀疑,沉默纪最早陨落的三位神明——埃尔科奥、翠斯利、胡德多卡,都是被其他神明吞食的。
可是,现在通过这种意外的、仿佛带有某种象征意义的方式来确认这一点,让幽灵先生五味杂陈。
/> 他想,如果是在现实世界,那么这个时候骰子必定会提示他知识属性增长了。
然而他现在在梦境之中。这如梦似幻的场面既削减了那种真实感,又同时令人感到一种虚假的不可信。仿佛这世界仍旧处于温暖、无害而洁白的摇篮之中。
可实际上,这世界面临着如此残酷的过去,甚至于,如今。而这世界的未来,又身处何方呢?
幽灵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干脆地转而问起加兰在启示者方面的学习情况。他得说,这才是他现在更需要关注的,特别是加兰对于“复现自我”的仪式的学习。
尽管加兰现在已经不再是诺娜,但是她面临的情况也仍旧差不多。她需要“复现自我”这个仪式来帮助她稳定精神状态。
至少,加兰在梦境中复现出“布斯山脉”,似乎并没有对她的精神状态造成什么影响,这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加兰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她的进展还不错,甚至可以说比一般的启示者更为厉害一些。在经历了可怕的灾难与创伤之后,她似乎也收获了一些什么。
尽管这天赋是以一种相当惨烈的代价换回来的。
他们之后聊到了更为新鲜的事情。加兰说她也在玩诺埃尔纸牌,她说往日教会里这段时间相当流行这纸牌。她说这话的时候,当然不知道这牌的玩法创意就来自面前的幽灵先生。
……算了。幽灵先生心想。反正他对此早有心理预期,顶多就是觉得这发展实在是有点迅速。
加兰像是突然因此想到了一个什么事情,便说:“对了,幽灵先生,您上一次说,您要是知道的话,就会跟我说起另外那个加兰的故事。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