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中介骗了我们!”琴多几乎脱口而出。
当西列斯从伊丽莎白女士那边得知洛厄尔街32号的实际情况之后, 他就有些控制不住地心不在焉了。而伊丽莎白也看出了这一点。
西列斯向伊丽莎白解释了他们正在调查的事情——32号、独身的孕妇,以及发生在拉米法城过去一个世纪的种种事情。
伊丽莎白逐渐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是在历史书上目睹了一场血腥的阴谋。人们从未想过这阴谋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到轻轻吸一口气好像就能尝到其中铁锈般的肮脏气味。
西列斯很快与伊丽莎白告别——这位年长的女士十分体谅他的焦急, 她明白这次会面不得不提前结束。她希望西列斯能将一切都调查清楚, 并且在之后的会面中为她解惑。
西列斯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回到了凯利街99号。他又用了一分钟的时间告诉琴多, 洛厄尔街32号就是他们的目标。
琴多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他们被房产中介骗了。
他又说:“但是, 为什么中介要骗我们?”
“有两种可能。”西列斯冷静地说,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还记得吗, 格雷福斯家族是地产商, 因此这家房产中介可能就与格雷福斯家族有关。
“或许是格雷福斯家族让这个中介隐瞒这件事情……又或者格雷福斯家族租下了这栋房屋,而中介不知道。总之,第一种可能与格雷福斯家族有关。
“而第二种可能则是与格雷福斯家族无关。一位独身而来、身份不明的孕妇,直接租住独栋主宅……这听起来有些危险。或许中介之前是见钱眼开,所以现在不乐意让我们意识到这一点。
“……我更倾向于第一种可能。”
琴多静默了片刻, 然后低声说:“的确。格雷福斯家族是地产商, 他们的确很有可能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幸亏伊丽莎白女士出现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们都意识到,现在懊恼当时的疏漏已经于事无补。好在现在才是这一天的上午, 他们还有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
“刚刚伊丽莎白女士说,她只遇到过那位即将临盆的孕妇。我仔细询问了一下她的长相,发现那与玛丽娜·凯兰对得上号。”西列斯说, “但是, 洛厄尔街32号究竟住着多少人, 她并没有注意。”
琴多点了点头, 说:“您怀疑还有其他人在那里……另外的那位孕妇?”
“是的。”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 他想了片刻,便说,“我们得寻找一些帮手。”
一栋不知道如今状况如何的独栋住宅。他们两个的确了解洛厄尔街32号的结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伙人是否将那栋住宅改造了,或者做了一些其他的安排。
这一天很有可能会是玛丽娜·凯兰分娩的日子。他希望一切能解决得顺利一点,又或者,安全一点。
“……希望不要出现其他的意外。”西列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上午九点。他与琴多商量了一个大概的行动方案。
他们不可能现在就冲到洛厄尔街32号,他们对那里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琴多打算先去一趟普拉亚家族的马车行,让人假扮成邮差或者出租马车的车夫路过那里,小心地观察一下情况,并且调查一下过去一段时间有关于这个地址的相关信息。
西列斯则主要负责帮手的事情——往日教会、历史学会、黎明启示会,以及如今确定待在欧内斯廷酒馆的侦探乔恩。
如果是曾经的西列斯,那么他可能会给每个可能的渠道都留个言。但是在这一次事件中,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
“我不想将事情闹大。”西列斯说,“他们的手里可能掌握着比我们想象中更多的人质……过去的那些受害者,以及如今的这些受害者。我们需要一个更加妥善的方案。”
“一个足够低调、足够可靠的小队?”
“或许是这样。”西列斯斟酌着说,“普拉亚家族那边怎么样?”
“如果您需要的话,当然。”琴多脸上带着一种矜持又控制不住欣喜的笑容。他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而现在他终于能够帮上西列斯。
西列斯也点了点头。往日教会和历史学会的帮助可能会让事情闹大,而普拉亚家族这边的力量更为隐秘一些,同时他也更加信任琴多。
r /> 最关键的是,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知道今天就是事件发生的时刻。
“我先去一趟西城。”西列斯说,“我得找一下格伦老师和乔恩。无论如何,第一步是调查洛厄尔街32号的现状。”
琴多也点了点头。
半个多小时之后,西列斯在欧内斯廷酒馆找到了无所事事的侦探乔恩。
“……什么?今天?”乔恩有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3和2。”西列斯不动声色地用之前玛丽娜·凯兰的暗示来扯了个谎,“或许就是23日。”
乔恩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他只是耸了耸肩:“好吧,这似乎也有道理。”
“这只是一个猜测。我真正要找到你的事情是……”西列斯将洛厄尔街32号住着一位独身的孕妇的事情告诉乔恩,同时也提及了自己对于洛厄尔街32号的了解。
“……所以,琴多先生曾经住在那儿。您也时常去到那边。”乔恩却关注着这个问题,“呃,或许是我想多了,但是这实在有点太巧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放大镜的关系,所以今天乔恩对西列斯说话的时候,措辞和语气显得相当谨慎。
他说:“不知道您是否会赞同,但是……如果他们有意针对您?”
“针对我?”西列斯不由得怔了一下。
“我认为,五月连环杀人案——用您的命名来说——的转折点,就是布鲁尔·达罗的死。而您正是这位受害者的朋友。从一开始,您也与这个案子有着深切的关联。”
西列斯微微皱了皱眉,静默地听着。
“而您提出了‘复现自我’这个仪式。用任何的赞美之词来夸赞这个仪式都不为过。甚至于,这个仪式可能带来了比您想象中更加深远的仪式。”
西列斯缓慢地点了点头,他想到了发生在无烬之地的事情,不由得承认事情的确如此。
“所以,那伙人可能会注意到您的存在,也是相当正常的。”乔恩用一种相当谨慎的措辞说,“他们表现出了耐心与克制,但他们实际上可能已经彻底疯狂。”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西列斯说,“他们可能将我当做目标,也可能已经知道了我正在调查他们。他们选择洛厄尔街32号作为最终的目标,可能是挑衅,也可能是有意为之。”
乔恩点了点头,坦然地说:“这是我的怀疑。”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后说:“我会注意这个问题的。关于洛厄尔街32号,你有了解到什么最新的情况吗?”
乔恩望了望他,没能从西列斯那张向来冷淡平静的面孔上看出什么——明明他自己就有可能成为受害者,但是他仍旧保持着一种出奇的镇定。
“您还真是冷静。”乔恩不禁说。
“因为慌乱也无济于事。”西列斯十分客观地说,“更好的选择是尽可能将一切都在今天解决掉,既然我们已经发现了洛厄尔街32号的问题。”
“……好的,好的。洛厄尔街32号。”乔恩思索了片刻,“实际上,即便您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正打算给您写信。”
之后,他没有再扯开话题,而是相当专注和认真地说:“上一封信,我跟您提及了三个地址。麦金街32号、洛厄尔街32号、杰罗尔德街32号
“我们分别调查了这三个地址。其中杰罗尔德街我们首先排除了,因为不久前这个地方就更换了租客,如今的租客非常明确,是几个想要在东城剧院里找份工作的年轻演员。他们在这儿合租。
“他们的过去、背景都相当清晰。我的一位侦探朋友找了个理由去试探他们,确认他们对于此事毫无了解,对于兰斯洛特剧院也只是局限于——他们认为他们可以在这儿找个工作。”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若有所思地问:“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四月中旬。”乔恩说。
他们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彼此都想到一种可能——杰罗尔德街32号或许是玛丽娜·凯兰曾经的居所。正是因为她搬到了洛厄尔街32号,所以这间房屋才被租给了其他人。
“……有这种可能。不过对于如今的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西列斯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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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列斯和琴多也曾经去剧院区看过戏剧。而当他们漫步在那儿的时候,他们不可能想到,一直以来消失无踪的玛丽娜·凯兰,可能就在他们的附近。
或许在某一个瞬间,他们甚至可能路过杰罗尔德街32号。在那窗帘遮掩下的玻璃窗后,那双属于玛丽娜·凯兰的幽蓝色眼睛可能曾经定定地注视着他们,指望着任何一丁点儿的生机与希望降临。
……这是一件想想就令人相当难受的事情。
乔恩也摇了摇头,没有就这件事情说什么。他转而说:“接着是麦金街32号。这里也已经被我们排除了。这里的确在一年前更换了租客,但租赁这栋房屋的人是位大贵族。
“他似乎……呃,我应该怎么说呢。他似乎有了一位情人,或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续弦。与他结婚的那位女士,似乎身份也相当独特——一位女商人?或许。
“据说那位大贵族正在试图让交际圈慢慢意识到这位续弦妻子的存在,但是……您知道的,贵族与商人。所以这位贵族特地租了一栋单独的住宅,他们时常会住在这儿,而非北郊的豪宅。
“北郊是康斯特贵族宅邸的聚集地,那儿人来人往。所以这位贵族租住麦金街32号的目的,恐怕就是就是为了与他的新妻子单独相处,免得人说闲话。
“据我所知,一些贵族圈里,已经有人提及这位贵族总是出现在阿瑟顿广场附近……或者类似的说法。所以,这地方也被我们排除在外了。”
西列斯:“……”
他维持着面部表情的波澜不惊,只是点了点头。
但是他却在想,这描述听起来有些耳熟……不,是相当耳熟,并且时间也对得上。
……为什么他总能无意中听闻克莱顿家族的逸事?命运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让他在心中暗自觉得好笑,但也感到一丝难得的放松,仿佛那些沉重的事情在某一个瞬间彻底远离了他。
乔恩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说:“所以在我们这儿,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洛厄尔街32号。”
西列斯回过神,专注地聆听着。
窗外,雨势渐大。雨水敲打着欧内斯廷酒馆略微肮脏浑浊的玻璃窗,留下一道道的模糊的水印。某一个瞬间,西列斯无意中想到,该跟琴多说一声,让人将这里的玻璃擦一擦。
……不过,拉米法城的雨季就快到了。他想。
乔恩说:“幸运的是,有一位侦探恰巧在上个月路过了洛厄尔街32号。我不知道他是为了调查什么——那附近的街区都住着些年轻人,说不定也是为了调查年轻人的恩怨情仇之类的。
“总之,他注意到,洛厄尔街32号搬进了一对年轻夫妻。据说那位妻子怀了孕。”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 以,就在那儿。”
“是的。”乔恩严肃地点了点头,“两个孕妇,以及,其中一个孕妇的丈夫。他们都在那儿。”
两个……家庭。或许可以这么说。他们共同生活在那里。而西列斯相当了解那栋房屋的结构,他甚至开始思考,那一楼的一间卧室和二楼的两间卧室,他们是如何分配的?
这个念头在他的大脑中一晃而过。
他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他说:“乔恩,或许下午我就会去那儿一趟。”
“您直接去吗?”
“是的。总得去一趟。”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我会让一些人在外面候着,我去敲个门……”
“您可以让……”
“不,您刚刚的说法让我意识到,他们可能早就知道我的存在。或许,他们正等待着我。”西列斯冷静地说,“我会和琴多一起去,放心。”
乔恩欲言又止。
但西列斯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
事实上,在乔恩的提醒下,他才突然意识到,洛厄尔街32号正是他与琴多曾经居住的地方——虽然他没真的在这里留宿过。
那伙人真的是随意选择了这里吗,还是……刻意?
西列斯从来不会忽略那个最糟糕的可能性。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您能在外面等待着。琴多那边会有一批人过来,但是他们不明就里,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而您对这事儿更加熟悉一些。”西列斯低声说。
乔恩怔了一下,他下意识笑着说:“您如此信任我吗?”
“是的,乔恩,我信任你。”西列斯说,他换了个人称,“你之前说,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当然如此。”
乔恩愣在那儿。
“你拥有许多秘密,而我也一样。”西列斯目光深深地望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侦探先生,“这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
说到底,他之所以始终在意“垃圾桶”的问题,是因为乔恩从未正面给出一个答案——乔恩认为那个放大镜就足够解释一切,而乔恩又有着一种神秘主义的作风。
他就像是将这个谜题抛给了西列斯;明明西列斯还不知道这就是一个谜面,乔恩却已经默认他知道谜底了。
而现在,他们解开了这个误解。
乔恩的秘密是他可能是伯恩,他并没有将这事儿告诉西列斯;而西列斯的秘密是……呃,他知道乔恩可能是伯恩,但是他也没将这事儿告诉乔恩。
所以,他们扯平了——差不多扯平了。
这么想着,西列斯就微微笑了一下,说:“那么,侦探先生,交给你了?”
乔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摊了摊手:“好的。诺埃尔教授,我的朋友,我得说,我没法拒绝这个提议。我更加没法拒绝,亲眼目睹这事儿落幕的感觉。”
他又想了想,不禁说:“从我认识您开始,您身边似乎就总能出现旧神追随者的阴谋。这真是令人意外。”
西列斯:“……”
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乔恩这幸灾乐祸的语气。
很快,他与乔恩就分头行动。乔恩打算通过自己人脉网络调查一下洛厄尔街32号的情况,尤其是这两天的情况。他说他会在洛厄尔街附近转悠,等待着下午西列斯与琴多的抵达。
而西列斯则去找到了格伦菲尔。
从实验室里被拽出来的格伦菲尔相当暴躁:“哦,我亲爱的学生,如果你没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解释你所做的一切,那么我现在就……”
“旧神追随者。”西列斯言简意赅地说,“涉及到两名孕妇。”
> 格伦菲尔:“……”
他的声音嘎地一声停下了,然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西列斯:“什么?你怎么就又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旧神追随者了?”
“达罗家族的覆灭,您还记得吗?”西列斯提醒着格伦菲尔。
格伦菲尔想了想,然后点头:“时间紧迫,是吗?”
“我可以跟您简单解释一下这件事情。”西列斯想了想,便说,“那批旧神追随者想要让旧神以人类生育的方式复生。
“而布鲁尔·达罗和玛丽娜·凯兰就是他们最近挑选的人选。玛丽娜很有可能在今天分娩。”
格伦菲尔瞪大了眼睛,然后摇了摇头:“这群旧神追随者还真是花招频出,但这些做法……”他露出一个费解的表情,“听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现在要去阻止他们?”格伦菲尔说,“你具体打算做点什么?”
“孩子的诞生不是最关键的问题。旧神不可能真的在那些孩子的身上复生。”西列斯说,“所以最重要的是,抓到这批幕后黑手。”
“如果他们逃走了呢?”
“洛厄尔街32号。”西列斯低声说,“他们现在正在我和琴多曾经租住过的地方。只要我们能抓到他们的一个漏洞就行。”
“在那儿?所以他们或许就是在针对你。”格伦菲尔也产生了这个想法。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在心中想,当他和琴多意识到洛厄尔街32号的问题的时候,他们只想到这是一个巧合,十分符合命运的力量。
但是,他的朋友和老师都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那些人就是在故意针对他。这可能并非单纯是命运的巧合。
这种思维模式的差距也让西列斯暗自反省了一下 。他与琴多十分了解旧神,也十分了解他们彼此掌握的力量。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当局者迷。
他们以为洛厄尔街32号的问题只是命运的安排;但或许,那就是幕后黑手特地做出的选择。这究竟能否被称之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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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脱离人类,力量也只是镜花水月。是因为这力量与人类的故事有关,所以才可以被称之为命运。
的确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发生在西列斯的命运之中,连他自己都逐渐习惯了巧合的发生,以为这成了他生命的常态;可是,他真能如此傲慢地认为,他的命运就注定囊括了这世界其他人类的命运吗?
……傲慢。的确。他意识到。
当他如此轻轻巧巧地将每一个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类,或者其他某些事情,都认定为命运的安排的时候,他的想法是如此的傲慢。
好像这世界上真有一只手,无聊地、肆无忌惮地摆弄着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你、你得在这儿;还有你,你怎么能跑那儿去呢?至于你,你乖乖呆在这儿,就等着我们亲爱的西列斯·诺埃尔教授来发现你……是这样吗?
他惭愧地意识到,当他逐渐习惯命运的力量,当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身边发生着的事情,当他慢慢明白自己最终需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地被命运卷入其中,成为了命运陷阱的俘虏。
当他越是意识到命运的力量,他就越是将这一切当成常态。而常态最能消磨人的警惕心。
他刚刚来到费希尔世界的时候,他头一回前往无烬之地的时候,曾经无数次对自己强调,保持你的警惕心——而现在,他们甚至已经习惯了让命运来安排一切。
反正最终命运也会让线索乖乖送上门,不是吗?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忽略了这个可能性。他没能意识到,幕后黑手可能早已经意识到他们正在进行的调查。
……命运、命运。他不禁想。
这命运注视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而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却无人知晓命运的存在。这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这秘密的守密人却困扰于此。
他也是在这命运的蛛网之上,安静地挣扎着的猎物。
【意志 1。】
【你需要进行一次意志判定。】
【意志:95( 1)/96,成功。】
【命运,命运。人类与神明的命运。你认为自己是人,还是神?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也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加无用。这世界等待着你的答案,守密人。】
“……西列斯?”格伦菲尔困惑地望着他。
西列斯骤然回神,他下意识歉意地说:“抱歉,我走神了。”
“你想到了什么?”
“……我正在反省。”西列斯说,“我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格伦菲尔欲言又止,他说:“你对自己的要求太严格了,西列斯。”
西列斯保持着默然。有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意识到,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才逐渐让自己进入这种状态。他不得不时刻保持理智与清醒,因为他的选择可能将影响许许多多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甚至过于谨慎了。
他其实也可以现在就冲到洛厄尔街32号,然后利用骰子的判定的力量把那些人全部制伏——一人来一个意志判定大失败,一个不行就来两个,他不信这还搞不定那群人。
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如同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他只是仔细地、冷静地分析着一切。他置身事外,谋定而后动,早已经习惯让真相在他面前一点点揭开。
……如同一个守密人。是的,他是说,跑团剧情的守密人。
跑团角色们忙忙碌碌,他坐享其成,时不时提供正向帮助或者负面帮助,目睹故事情节一步步发展,最终走向结局;而他会在那个时刻,宣布结局是什么。
多么眼熟的场面。而那只是一场游戏、一次玩乐。
如今他身处现实,连跑团角色都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他还是那个守密人。许许多多复杂的因素困住了他,主观的、客观的,都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但是他又不经常使用守密人的力量,好像这命运的力量无关紧要。他艰难地在其中寻找着一条可能的、不偏不倚的道路。
但是,他实际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选择的临界点,而直到现在,他才骤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人与神。
是否习惯命运的力量带来的帮助,本质意义上体现了他对于自我的认知。他既然掌握了神明的力量,那么他究竟算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神?
他并不想掌控人类的命运,并不想显得这么傲慢。他进行了一个与之前直面“阴影”时候数值相等的判定,而他成功了。
如果失败?
那同样是一次大失败。
他将失去自己作为人类的自我认知。他将真正成为命运的神明,他将高高在上,永远俯视这普通的、平凡的、庸庸碌碌的,人间。
当他行走在这通往命运的终局的道路之上,无数条岔路在他面前展开。他望见那谜团、望见那可怕的故事与过往、望见那阴云笼罩的未来。
……而“他”是谁?
西列斯·诺埃尔……贺嘉音。
一个来自地球的小说家。一个地球人,费希尔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