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索了一下,然后又转而看向了艾萨克与约翰尼。
他十分认真地说:“这趟旅途正在变得越来越危险,但对你们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在这一次风暴结束之后,或许你们可以跟随马林号一起回到金斯莱。”
约翰尼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不由得问:“但是,先生,你们两个呢?”
“我们仍旧得继续这趟旅程。”
“即便已经如此危险?”艾萨克忍不住说。显然,这两个在康斯特与米德尔顿都生活过的男人,他们早已经意识到这趟旅程的危险性。
约翰尼也补充说:“而且,如果我们离开的话,你们甚至没法跟他们顺利沟通。”
西列斯思索片刻,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不用担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之后那位加勒特·吉尔古德先生会成为我们的帮手的。只要他能帮助我们,那么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与船上这些人沟通。”
实际上,他们与加勒特的目标是基本等同的。
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一次的风暴,那么他们就不必这么担心了。
艾萨克和约翰尼稍微有些困惑,不过他们也没有再说什么。他们的确感受到了这一次出行的风险,以及凝聚在每一个人心中的那份不安。
他们认为,听从西列斯这位知情者的建议,总比自己莽撞地得出结论来得好。
随后,他们四人也离开餐厅,在船上的盥洗室洗漱了一下,接着就去领取了自己的帐篷,在孤岛上挑选了一个位置安营扎寨。
水晶号曾经的用途让他们能够在这个时候拥有足够的帐篷与生活物资,至少可以放心在这座孤岛上待上一两天。当然,未来的情况如何,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西列斯注意到,福斯特也参与到了搭帐篷的队伍中,看起来是接受了这条道路。
有好几个人都去和加勒特交流了一番,而加勒特不禁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神情。他打发了那些人,然后定定地注视了西列斯与琴多片刻。
终于,在凌晨两点,他们差不多整理出了一个用以睡觉和休息的区域,位于孤岛的中心位置,距离海岸大概有两三百米。
水晶号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水手,都来到了孤岛上,只剩下水晶号停泊在岸边。
有些人打着哈欠,直接去睡觉了;而有些人心事重重,坐在篝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些在这件事情上起到重要作用的人们,比如加勒特、福斯特,反而早早就进入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
西列斯没急着睡觉,他与琴多一起站在孤岛的边缘,静默地凝望着远处漆黑夜色。浓重的黑暗之中,只剩下偶尔的光点与声响。
“……您在担心吗?”琴多低声说。
“是的。不过,也不是那么担心,我只是在想……”西列斯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下,“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无意中复现出什么了。”
琴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风暴、孤岛,孤岛上的人群。”西列斯说,“其实我们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琴多几乎下意识回身望了望,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是这样没错……的确已经实现了。所以接下来就有可能是……”
“不过这儿没有原住民。”西列斯说,“这个因素并不符合。”
琴多点了点头,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西列斯迟疑着。
“……什么?”琴多问,“您越是卖关子,我越是感到不安。”
西列斯失笑,他便说:“面前这是什么?”
琴多看了一会儿:“福利瓯海。黑夜……等等,您是说?”
“黑暗之海。”西列斯的语气相当平淡,“而黑暗之海,的确拥有‘原住民’。某些东西一直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
琴多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我头一回希望,您的猜想是错的。”
西列斯倒是瞧了瞧他,心想,他怀疑这个说法——关于这个次数。
他们没有再继续就这个可能性商讨下去。事实是,他们已经无意中走进了命运的圈套。西列斯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相当感兴趣。
夜晚的海风吹拂着他们的面颊。远处沉重的风暴云团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又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
西列斯问:“马林号现在在哪儿?”
“他们应该在南面一些的海域,彻底远离这片风暴区域。”琴多说,“也有可能已经返航。不过海鸟仍旧跟着我们,所以在风暴之后,他们就会回来。”
西列斯点了点头,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这艘船会成为他们的后盾,至少在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可以拿这事儿当个由头。
……当然了,如果马林号长期不出现,那么这个说法可能也会受到怀疑。不过,至少在未来的一两天里,这件事情会压制住某些人,让他们不要莽撞行事。
这为他们争取到了机会。
西列斯思索片刻,便说:“等会儿我们要去一趟梦境。你可以去塔乌墓场,注意一下那艘独木船的情况。”
“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误入黑暗之海吗?”琴多低声说。
“只是有备无患。”西列斯说,“很难确定是否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
琴多点了点头。
很快,他们回到露营地。时间接近凌晨三点,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去睡了。只剩下几个水晶号的水手,还在一无所知地狂欢、喝酒,以及,打牌。
……是的,诺埃尔纸牌。
西列斯在路过他们的时候忍不住停了一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琴多在他的身旁发出了一声低笑。
西列斯和琴多当然是一个帐篷。等回到帐篷里,西列斯也没提及诺埃尔纸牌的事情。
琴多也十分体贴地转移了话题,他说:“现在已经快三点了,等会儿我们还得在四点的时候醒来一次。”
“醒过来之后再睡吧。”西列斯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帐篷里挂着一个煤油灯。当然,他们在睡觉的时候就会将其熄灭。琴多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朦胧的灯光柔化了西列斯向来冷淡的表情。
琴多似乎想做什么,但是他突然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盏煤油灯。
……外头显然可以看见帐篷里的人影,然后猜测到他们在做什么。
西列斯与琴多对视了片刻,然后说:“好吧,琴多,将灯熄灭。”
琴多小声地欢呼了一声,立马将煤油灯熄灭。他扑进了西列斯怀里,亲昵地蹭着西列斯的肩窝,然后亲吻了他的唇瓣。
在过去的这一天里,他几乎都没怎么和西列斯有过亲密的接触,而如今夜色已深,他知道不可能做更多,但他指望至少能有一个拥抱,以及一个货真价实的亲吻。
他们静静地拥抱了片刻,琴多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西列斯照着自己的猜测回应说:“我也爱你。”
琴多低声笑了起来,回答说:“我也爱你。”
……看来他说的并非是“我爱你”。西列斯便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我想念您。”琴多说,“用‘我爱你’来回应‘我想你’,我觉得这也不错。”
西列斯不禁莞尔 ,或许是为了琴多的想念,或许是为了自己的歪打正着。他吻了吻琴多的唇瓣,然后说:“睡吧。晚安。”
“我认为四点的时候该有另外一句晚安。”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然后十分诚实地说:“你指望我说一句,‘梦里见’?”
琴多:“……”
他哀叹了一声,不禁说:“梦里见……这听起来有些悲哀。”
西列斯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们很快就安安分分地躺下了,然后进入了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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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深海梦境,不得不说,反倒成了这时候令他觉得十分熟悉的场景。尽管这地方也相当危险。
毕竟,在现实世界,他可以随随便便抬头欣赏星空;而在深海梦境,那腐烂的星星眼球却相当狰狞与危险。
……话说回来,在现实世界抬头仰望星空,应该是安全的吧?
他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随后他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走偏了。他望向了孤岛上的植物,注意到加勒特·吉尔古德的梦境泡泡不出意外地挂在那儿。
恐怕加勒特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于是他去了农场,带上一号人偶,然后进入了加勒特的梦境之中。
“哦,又见面了。”加勒特的目光紧盯着幽灵先生,“我该称呼你为幽灵先生,还是,西列斯·诺埃尔教授?”
“都可以。”一号人偶说,“那只是我——哦,不是我这个小小的人偶,而是幽灵——的其中一个身份而已。”
加勒特怔了一下。
幽灵先生的表情仍旧相当冷静。应该说,当他发现加勒特也参与到这一次的旅程之中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与幽灵先生的关联很有可能会暴露。
这不可避免。加勒特之前就怀疑过幽灵先生与西列斯·诺埃尔之间的关系。他们太过频繁地联系在一起,并且面容也有相似之处。
所以幽灵先生对此处理方式也相当简单——没必要继续隐瞒,但是也没必要真的将真相告知加勒特。他将这个秘密藏在这种半真半假的说法之中,维系着自己作为守密人的本能。
西列斯·诺埃尔与幽灵先生,谁才是真实的?谁才是优先的?
加勒特不禁皱起了眉:“所以,你究竟算是……什么?”
他看起来很想将“什么东西”这种描述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用了一种稍微文雅点的说法。
人偶说:“这与我今天在梦境中找到你的原因也有关。”
“什么?”加勒特说。
“你知道‘黑暗之海’吗?”
这个词语翻译成米德尔顿语,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组合词。应该说,乍一听,人们可能根本没法将其与什么超凡力量、旧神故事对应起来。
加勒特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皱眉想了片刻,似乎从记忆的角落中挖掘出一些微妙的痕迹,然后脸色逐渐变了。
他说:“有一些……老水手间的传闻,似乎隐隐提到了……另外一重意义上的海洋。有人误入其中,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的,而你们……”
“我们。”加勒特强调说。
人偶不为所动:“你们现在就因为风暴而前往了一座孤岛。在某种程度上,过往已经被复现了一部分。”
加勒特不由得皱了皱眉。
“所以,黑暗之海。”人偶意味深长地说,“那些来自域外的住民。”
加勒特沉默了片刻,突然敏锐地问:“你也来自黑暗之海?”
“我的确来自黑暗。”人偶说。
而幽灵先生则想,黑甜的梦乡,不是吗?
这说法大概让加勒特嗤之以鼻,不过他也意识到幽灵先生不可能向他和盘托出,便不由得感到意兴阑珊。
他沉默了片刻,非常明智地转而问:“我们现在的目标是相同的?”
“是的。”人偶回答,“我正在……应该说,一直在,寻找某些过往的真相。”
“比如三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
人偶的小手托着下巴沉吟了一下,才说:“包括但不限于。”
“……所以说,你来到福利瓯海,也是为了海图的事情?为了那些未曾探明的区域?”加勒特怀疑地问,“不过,你亲自来做这件事情?”
“准确来说,是我的同伴。”幽灵先生说,“只是刚好,诺埃尔教授也有时间前往福利瓯海。福斯特·朗希邀请了他。
“放任福斯特·朗希探索福利瓯海也是相当危险的事情,这一点你恐怕也明白,因此诺埃尔教授才决定参与到这次旅程之中。”
加勒特的脸色变幻了一下,看起来对幽灵先生这种相当讲究细致,把诺埃尔教授的身份独立开来的说法有些不屑。不过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便说:“但福斯特·朗希看起来可不会配合我们的行动。”
“所以马林号出现了。”
说到马林号,加勒特看起来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不禁说:“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后路,那为什么出发的时候没跟我说?我们明明拥有相同的目的。”
他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幽灵先生也不由得抬眸看了看他。
人偶说:“冷静点。既然你知道这是后路,那么不到最后关头就没必要揭开。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在这一次的风暴过后,将一部分人先送回金斯莱,他们没必要参与进来。
“之后,我们就可以以一种更为高效的方式探索福利瓯海。”
即将袭来的风暴彻底撕开了水晶号上和平的假面。在此之前,一整个下午和傍晚的时间,他们好像真的是出门旅游一样,欣赏着海面的风景,享受着孤岛的狂欢。
但是,每个人的心中仿佛都有着一个倒计时。那个倒计时反应的是风暴云团接近的距离与速度。他们终将迎来这场风暴,而他们人生的小船是否能够安然无恙,谁也不能确定。
正如西列斯在现实中问加勒特的那个问题,现在是图穷匕见的时刻吗?
他们都不认为现在是。但是,至少该让人知道这把淬毒的匕首的存在,免得某些人在风暴来袭的时候下黑手。
当然,加勒特的问题也需要更加仔细的回答,免得影响他们合作的根基。
因此,人偶又继续说:“此外,诺埃尔教授是在7月9日来到金斯莱之后,才得知你也加入这次行程。我想你是在7月10日出发当天才得知的。上船之后,你们就没机会私下交流了。
“另外……也是最关键的是,诺埃尔教授与他的同伴并不会说米德尔顿语。而那两位同行的翻译对于这一趟行程不明所以,因此没必要将他们扯进来。
“……在这个世界上,信息也蕴藏着危险。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加勒特的表情逐渐变得深沉。
他如今的梦境恰如他们现实中所在的孤岛。但是,现实中同样存在的深沉夜雾与风暴云团,却消失不见。他们出现在一片明媚的太阳光下,好像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而他们都非常清楚,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消失,也未曾过去。
那困扰着许多许多人,而他们希望,至少他们能了解真相,至少他们能解决其中一部分。
加勒特闭了闭眼睛,说:“我明白了……等等。”他突然停住了,并且十分狐疑地瞧着幽灵先生和他的人偶,“关于语言的问题,我仍旧有一个困惑。”
“什么?”
“既然你在梦境中可以借助这个玩偶,用米德尔顿语和我交流,”加勒特说,“那为什么现实中不能?”
幽灵先生:“……”
很好,加勒特自己错过了正确答案。
于是,人偶故作姿态地摇头叹息了一声。
加勒特莫名其妙地看着它。
“站在舞台之上的角色,就要对得起自己的剧本。”人偶用它那稚嫩天真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