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法大学的第一学期, 是每年的八月到十月底,具体到今年而言,就是8月5日(周一)至10月19日(周五)。
西列斯之前听布莱特教授随口提及, 校方在安排这个学期的日程的时候,考虑过是否要在十月份多加一周的时间。毕竟今年的雨假十分漫长, 刚巧占了第一学期前头的一点时间。
不过,十月份有安缇纳姆的诞生日, 对于费希尔世界的人们来说, 那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今年的10月20日神诞日恰巧是周六,于是校方就干脆让第一学期结束在10月19日,让人们以假期来迎接今年神诞日庆典的到来。
对于西列斯来说,这就意味着他今年的课程安排得更加紧密一点了。第一学期的教学周总共是十周,十月中旬学生们就将迎来期末周了。
这个学期安排给他的课程, 较之上学期少了两节。他今年仍旧有一节专业必修课和一节公共选修课, 课程内容与之前的一样,分别是《近代文学发展历程》和《小说发展史》。
以西列斯的性格来说,他还是得对自己的教案重新进行修改和完善, 一些课程知识点也可以重新调整,并且增加一些其他的内容来丰富课程。
专业必修课被安排在周一下午, 公选课则是在周二晚上。
对他而言, 这也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别的事情了。
除了这两节课的时间之外, 周三下午和周五下午依旧是他既定的社团、俱乐部活动时间,周四上午依旧是与两名学徒见面的时间。
他打算将周五上午也安排在拉米法大学, 用以处理专业主任的相关工作。
当然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 周一上午、周二白天、周四下午都是相当灵活的自由时间。他认为可以从中专门抽出一天的时间, 用来给自己和琴多放松和休息。不过这也得看琴多那边的日程。
至于周末的时间, 他大概率将会投身到许多别的事情上:比如历史学会、比如与朋友们的聚会、比如小说改编为戏剧的事情等等。
他思索着,并且慢慢感到未来的时间被仔细整理,并且细心规划。这种感觉总是能让他感到放松一些。
很快,他就投身到工作之中。他偶尔会与琴多交谈两句,或者琴多那边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然后顺口跟他提一句。对于他们来说,这就算是忙碌工作中的休息了。
时间来到中午。琴多看了一眼挂钟,便说:“我们该出门吃饭了。”
每个月初、学期初,他们总是相当忙碌,没什么时间自己在家里做饭。好在阿瑟顿广场离他们不远,直接出门吃顿饭,顺便散个步休息一下大脑,也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西列斯应了一声,不过又说:“等等,让我先写封信。”
“给乔恩?”
“是的。”西列斯说,“正好可以顺路送到马车行那边。”
他希望能在开学前和乔恩见上一面,并且进行一次更加坦诚的对话,比如侦探乔恩与流浪汉伯恩之间联系。他得承认自己对此相当好奇。
之前乔恩将那些拉米法城内可疑家族的档案交给西列斯的时候,曾经隐约透露出一些相关的消息。他说他正在调查某些事情,因此才需要隐姓埋名。
他当时也提及了德莱森家族成员的失踪。
这件事情实际上让他们当时谈话的主题发生了偏离,西列斯也思考过是否有必要在那个时候和乔恩完全坦诚,不过德莱森家族的事情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更多的信息、更明确自己将要做什么,同时,德莱森家族的情况也几乎已经被确定下来,那么他们也的确该与乔恩见上一面。
至少让乔恩知道,德莱森家族的结局。
……所以未来几天时间里,在开学之前,他会迎来好几场谈话。
明天,也就是周三上午,他需要和格伦菲尔见一面,周六在豪斯维尔街18号的聚会以及黎明启示会的聚会、周日在贝恩书店的小说家聚会,这几场会面都是既定的。
此外,与乔恩的会面,他在信中约定的时间是周五下午,依旧是欧内斯廷酒馆。
在周五的上午,他还有另外一场会面,与卡洛斯·兰米尔。
昨天他与琴多回到拉米法城的时候,在凯利街99号门口就找到了来自卡洛斯的信件。这位年轻的戏剧爱好者回复了关于剧本的问题,并且邀请西列斯面谈。
他说他每周二、每周五的上午都有时间,他们可以在阿瑟顿广场的一家甜品店见面。于是西列斯便写信回复,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周五。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周五那天,琴多也已经利用【无名之火】仪式解决了绿洲中“阴影”的尸体了。琴多恰好在那一天重新返回拉米法城。
未来的安排差不多定了下来。西列斯心想。
呃,对了,他还得在周五之前,找个时间去一趟梦境,和骰子、玻璃球好好聊聊。
……此外,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当西列斯在信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作为落款的时候,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也就是,他需要将自己所有的朋友们联系一下——为了那最后的计划。
不过,这件事情并不着急。事到如今,那个计划的轮廓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他的心中。他没法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够实现。
……或许得等到他和“时光与命运”都谈谈之后再说。
这么想着,西列斯已经将信纸放进了信封里。他起身,对琴多说:“走吧?”
“当然。吃点什么?”琴多思索着,然后感叹了一声,“我居然有点怀念阿瑟顿广场的厨师们了。”
西列斯也深有同感。
过去好几周,他们就在福利瓯海的孤岛、迷雾中的绿洲这种地方来回奔波,完全顾不上考虑生活的精致和舒适问题。但等回到拉米法城之后,他们的生活质量就一下子提高了不少。
……有时候,西列斯也会在心中怀念那个被工业生产惯坏了的小说家的生活。
他们离开凯利街99号,去寄了信,吃了顿午餐,然后继续工作。回到拉米法城之后的生活显得相当平静,好像曾经在梦境中与安缇纳姆的谈话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一样。
第二天上午,也是7月最后一天,西列斯前往了历史学会。这一天仍旧下着雨,阴冷的温度让西列斯不得不穿上了一件风衣。
不过,学会内部意外地给人一种热热闹闹的感觉,就好像在过去几周的时间里,历史学会招募了不少新成员一样。西列斯感到些许的意外。
“上午好,老师。”西列斯和格伦菲尔找了声招呼。
“上午好,我亲爱的学生。好久不见。”格伦菲尔懒洋洋地说,“据我所知,许多人想要在学校里谋求一份工作,就是为了学期结束之后的假期。
“但是你,亲爱的西列斯,为什么你每次放假的时候,反而忙得不见人影呢?”
西列斯:“……”
他默然望着自己的老师,感到未来这对话可能将在不同的场合中,重复无数次。
……人们能用多少种方式调侃他的忙碌?西列斯开始考虑这个奇怪的问题。
“等到快开学的这一周,我就知道你肯定回来了。”格伦菲尔摇头叹息,“因为你,现在我都对拉米法大学的学制无比熟悉了。天知道我已经离开校园多久了。”
西列斯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的确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老师。”
格伦菲尔耸了耸肩,但却突然收敛了笑意,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西列斯,然后说:“你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是吗?”
尽管格伦菲尔承认西列斯是自己的学生,西列斯也承认格伦菲尔是他的老师,但是,他们之间关系并不能简单用师生来概括,很多时候他们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共同课题的研究者。
所以格伦菲尔才能如此调侃西列斯,从朋友的角度来说。
但是西列斯的回应稍微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学生。一般而言,这种调侃总能得到西列斯相当无趣、沉默的回应。很多时候,格伦菲尔甚至觉得西列斯太过于平静了,好像他的忙碌与生俱来一样。
他的意思是……西列斯的这种说法,通常会出现在这样一种场合:某人说,“是的,我真的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而下一句常常会是,“你能帮帮我吗?”
尽管西列斯并没有将后一句也说出来,但格伦菲尔却的确意识到了。
因为,往常西列斯总是相当平静、内敛,静默而高效地处理着一切,而现在,他却忍不住说了一句,“的确有许多事情”。
……就好像那重任让 他感到不安与紧张,所以才下意识在亲近的师长面前流露出些许波动的情绪;就好像他将要解释,过去这段时间里究竟在忙些什么一样。
而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因为格伦菲尔在历史学会内部尴尬的处境,因为西列斯自己在启示者道路上仍旧无知的局面(主要因为是前者),所以西列斯其实很少将格伦菲尔扯进自己的麻烦。
因此,通常来说,他只是在偶尔需要格伦老师援助的时候,才会选择直言不讳——才会流露出这种情绪。
西列斯意外地沉默了片刻。他没想到自己的态度只是稍微改变了些许,格伦菲尔就相当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应该说,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更多的帮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格伦菲尔。
这位一手将他领进启示者道路的老师,有着相当深藏不露的强大实力和深厚背景。格伦菲尔相当慷慨大方地给予了他许多东西,包括魔药、时轨在内的实物,也包括知识、课题研究的帮助等等。
当然了,按照格伦菲尔的说法,西列斯也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启示。他们总归是互帮互助、亦师亦友。
但是西列斯仍旧感到,在这种懒散的、怠惰的表象之下,格伦菲尔仍旧是十四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魔药大师。
格伦菲尔说:“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学生,别就这么安静地望着我,你不说话的话,我哪儿知道你需要什么呢?魔药?钱?这都是小问题,重点是你究竟需要……”
“拯救世界。”西列斯平淡地说。
格伦菲尔:“……”
他盯着西列斯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缓缓抬了起来。他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像是在研究着什么重大课题,然后他喃喃说了一句:“这可不是个小问题了。”
西列斯反倒因为格伦菲尔的表现而笑了一下。
格伦菲尔不满地看着西列斯,他说:“你得承认我是个老家伙了,听到这种消息当然会相当惊讶。我知道你在对付那些旧神追随者,但旧神追随者能够毁灭这个世界?我可不相信。
“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西列斯思索了片刻。在他思索的时候,他也不由得承认,整件事情带来的阴霾的确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做什么事情,他也总感到一种无形之中的压力。
隔了片刻,他说:“老师,您想知道……多完整的真相?”
格伦菲尔谨慎地问:“精神污染?”
“难以避免。”西列斯说,“‘复现自我’仪式会有点用。”
格伦菲尔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那先说说不那么吓人的部分吧。”
西列斯点了点头。当他真的开口跟格伦菲尔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无形之中完成了守密人的职务。
他的确保守了这个秘密,在面对许许多多人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邪恶的神明。”西列斯说,“祂可以轻易地毁灭这个世界,而我们需要阻止祂和祂的信徒——阻止祂毁灭世界,阻止祂的信徒对人类造成更多伤害。简单来说就是这样。”
格伦菲尔瞪着他,并且说:“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童话故事。”他顿了顿,又说,“但是这神明却真的存在,是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要怎么对付这位邪神?”格伦菲尔问。
“……我将成为神明。”一个决定在这一刻被做出,因此,当西列斯真的将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他显得坦然而平静,“只有成为神明,才有可能对抗邪神。而我是最有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琴多在理论上也可以。但琴多的准备反而不如西列斯充分。最重要的是,西列斯掌握着命运的力量。他必须成为神明,来掩饰这份力量的存在。
格伦菲尔怔了一下,不过倒也不算太过于惊讶,毕竟他之前就知道,西列斯曾经接触过阿卡玛拉的力量。
他只是问:“西列斯,你有把握吗?”
“不能说拥有万全的把握。”西列斯低声说,他知道此时他与格伦菲尔的关注点,其实不太一样,但是他仍旧这么说,“但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格伦菲尔点了点头,他想继续问什么,但又感到无从问起。他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将踏上一条危险的、可怕的路途,而他却只能注视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
“……该死!”格伦菲尔突然咒骂了一句,“我能做点什么?不,应该说,西列斯,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的表情相当严肃。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相当清楚,这种时候并不是说他付出了行动,就一定能帮上忙。
在这个世界,信息本身就存在着风险;因此,当他们身处这团团迷雾之中的时候,格伦菲尔必须相信西列斯的判断。
他必须相信,只要依照西列斯的说法去做、去行动,他们就能达成最终的目标。
因为西列斯是唯一的那一个,知晓真相以及接下来该怎么行动的人。
西列斯斟酌了一下,然后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了一枚胸针。他递给了格伦菲尔。
“……这是什么?八瓣玫瑰、眼睛……一条衔着自己尾巴的蛇?”格伦菲尔有点意外地打量着这枚胸针,“设计得不错,相当有创意。”
“只是一些元素的简单堆砌。”西列斯说,“这枚胸针是一个信物。在未来的某一刻,可能会用得上。现在交给您,只是以防万一。”
格伦菲尔怔在那儿。
“……我不能说,我已经想到了足够完整的计划。”西列斯声音低沉地说,“许多的细节、许多的准备,都还没能完成。我们——我和琴多,还有更多的人,包括您,我们都还在准备之中。
“但是,我的确感到……那不是仅仅只依靠我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计划。成为神明,不只是与这位神明有关。”
格伦菲尔沉思片刻,然后冷静地问:“你需要我们信仰你吗?”
“……什么?”西列斯甚至没有第一时间理解格伦菲尔的意思,然后他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不,不用,老师。没这么夸张。费希尔世界的神明与信仰无关,只是……力量与概念。”
格伦菲尔这才点了点头,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你总比那些冷酷的旧神好得多。我想有的是人乐意信仰你。”
西列斯无奈地接受了格伦老师的调侃。
格伦菲尔便转而说:“所以,接下来我并不需要做什么……维持原状,然后做好准备,等待着可能的……某个时机?”
“接下来可能会有不少旧神追随者来到拉米法城。”西列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或许这座城市就会需要我们。”
格伦菲尔不由得皱了皱眉,他露出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并且说:“旧神追随者永远没法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讨人厌。所以,我们接下来还得守护这座城市的平静。
“……这似乎不是靠一个两个人就能做到的,西列斯。你需要更多的帮手。”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我会去寻找的。”
“还有……历史学会。”格伦菲尔思考了一会儿,“……不,这似乎不用我来烦恼,你可以跟小卡罗尔说这事儿。他现在已经成了长老,会乐意来帮你的忙。
“事实上,他最近也已经做了不少事情了。”
西列斯有些意外地得知这一点。
他的确知道,卡罗尔·豪斯曼——这位当初他们几个人初初成为启示者时候的领路人,如今已经是长老会的一员。但是,卡罗尔究竟做了什么,这倒是一个相当令人意外的话题。
“你最近一段日子不在拉米法城,所以大概率不清楚这事儿。”格伦菲尔解释说,“你刚刚在门后空间的大厅里,应该看到不少来来往往的启示者?”
“是的,那十分热闹。”
“如果你去到沙龙,你会发现那儿更加热闹。这就是小卡罗尔的功劳。”格伦菲尔说,“他认为沙龙中学部的制度过于闭塞,而历史学会可以更加积极地来组织集体活动。
“一部分较为年轻的长老,我是说,大概我这个年纪的——你要知道,小卡罗尔已经是最年轻的长老了——这群人都认可小卡罗尔的想法。
“实际上我也十分认可。我算是一位不错的魔药师,曾经我想过在历史学会内部进行公开授课,让一些选择魔药路径的启示者有所收获,但这事儿被某些年长又固执的长老否决了。
“……历史学会内部的风气总是如此。守旧、刻板。但现在有人打算来进行一场改变,这的确是好事。”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想到之前安缇纳姆说的事情。
&nbsp ;启示者的力量终将消融。而每当一名启示者使用一次仪式,他们就将距离那个时刻稍微近那么一点点。
笼罩在费希尔世界的迷雾,如今已经消散了大半;换算一下,或许在未来的两三百年里,启示者就会失去这份力量。
……但那毕竟还有两三百年的时间。西列斯心想。
在这个过程中,说不定费希尔文明会完成工业革命,或者文明发展的其他转折点,进而彻底走向另外一条发展道路。过往的辉煌历史终究只是过往。
以西列斯自身的角度来说,他希望人们铭记安缇纳姆,铭记过去的苦难与漫长的历史,并且也会为此付出努力。但是,涉及这个世界的文明,那就将是一个过于庞大复杂的话题。
不管怎么说,历史学会正在改变自己,在许许多多人的共同努力之下。西列斯认为这终究算是一件好事。
他想,等到周六黎明启示会聚会的时候,他可以和卡罗尔聊聊这事儿。不,应该说,贵妇与报童说不定也会想要参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