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米切尔森显然是个倒霉的家伙。
他在远足的时候,恐怕无意中路过了翠斯利真正的陨落地点。他一瞬间便受到了污染,并且在污染中做出了十分疯狂的举动、产生了十分诡异的幻觉。
……也或许那并不是幻觉,而是菲利克斯在遭受污染之后的变异。
在跌跌撞撞离开那个地方之后,他的确恢复了一定的理智,甚至遗忘了那些可怕的画面(因为那远远超出了他的意志承受范围)。但是已经遭受的重伤终究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而幽灵先生十分怀疑,即便菲利克斯能够在那个时刻活下去,往后余生他也将永远浸在那个盛满了血水的山谷之中,始终无法逃脱。
那将是如影随形的污染。
他们都不免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琴多低声说:“如果这样的污染在拉米法城蔓延开,人们都会变成这样吗?”他顿了顿,“头上长花?”
“没人能确定。”幽灵先生低声说,“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污染似乎也是不太一样的。”
他曾经对精神污染进行过较为深入的研究。他发现,即便是相同的庇佑者路径、相似的仪式,对于不同的启示者来说,其造成的精神污染表现形式也是不一样的。
有的人可能会受到噩梦或者幻觉的困扰,有的人则可能是性情大变,有的人或许会是困倦、疲惫、嗜睡,有的人或许会是不可思议的亢奋和神经质。
此外,大规模污染的情况,也是相当少见的。
这种污染可能会蔓延,并且很难在短时间内被发现,因为人们可能在发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污染了,随后就觉得这事儿十分正常,并不值得关注。
……总之,事态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个程度……
他恐怕不得不给全城的人进行一次判定。
但是,他之前最多也就是一口气给十来个人进行过判定。
如果一下子将数量层级上升到“万”这个级别,那几乎也是将他自己推入了被命运的力量“污染”的边缘。
幽灵先生不得不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便说:“我们先防患于未然吧。”
琴多点了点头,他低声说:“我会让普拉亚家族关注一下相关的情况。”
幽灵先生点了点头,但也补充说:“不过,也得让他们注意安全。”
“我会的。”琴多说。
幽灵先生吻了吻琴多,然后与他告别。他自己还得去一趟费希尔之镜。
“晚上好,守密人。”
当他来到费希尔之镜,两个光点便闪现出来,跳跃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与他打招呼。
“晚上好。”西列斯说。
“您好几天没来了。”骰子哀怨地说,“您在现实中有这么忙碌吗?当然,我能理解您对于‘阴影’和那些信徒的警惕,但是,当我只能和这个傻球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地感到一丝悲哀。
“曾经,我只能与这个傻球困在相同的眼眶里。后来,我去往了您的故乡地球。那儿的娱乐文化让我感到十分惊叹!我学到了许多东西,甚至都明白了您游玩的那个跑团游戏的规则。
“但是,在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您却仿佛不太喜欢我为您设定的这个规则,您好像不喜欢用这个方式和我互动……如果您需要别的什么的话,‘命运’的力量也能为您效劳的……
“哦,只要您别再把我这个老‘骰’子扔在一旁不闻不问就好!”
球球在骰子的话音落下之后,才轻声说:“我体贴您的忙碌,守密人……但是……我也同意……骰子的说法……”
西列斯:“……”
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啼笑皆非。他好像真的让这两种力量感到孤独了,尽管上一次谈话只是在五天之前。
一直以来,他对于费希尔之镜的这两个玻璃球,和对于坎约农场的人偶差不多,在每一次来到深海梦境的时候,都会过来和它们聊聊天、说说话。或许不是很久,但总归会这么做。
很难说玻璃球与人偶是否拥有人类意义上的自我意志,但它们的确性格各异。有时候西列斯很难将它们简单看作是神明力量的化身。
“我很抱歉。”西列斯几乎温和地说,“过去这几天的确相当忙碌。另外,因为现在‘阴影’可能也关注着拉米法城,所以我不打算在现实中与你们交流,就只能在费希尔之镜中见面了。”
球球很轻易就被安抚好了,在原地慢慢悠悠地滚动了两下就不说话了。但骰子仍旧嘀嘀咕咕地小声嘟哝了几句。
于是西列斯又说:“我也不是不喜欢这种力量的方式。只不过,我不太习惯掌控他人的命运。只有在关键的时刻,我才会使用这种力量。这不正显示出你们的重要性吗?”
“……哦,这真是令骰子动容。感谢您的体贴与温柔……非常感谢。”骰子絮絮叨叨地说,它滚动着撞了球球一下,“傻球!你说是不是?”
“是的,守密人说的对,骰子说的也对。”球球很好脾气地说。
骰子向来是个活泼又话唠的性格,在这么认真又絮叨地说过几句话之后,它的不高兴好像也立刻就消失了一样。
它又变得神气活现了,转而说:“我们的确能理解您的谨慎!所以,您今天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西列斯不免因为这两个光球的表现而笑了一下。他不能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不过他的确感到,这就好像身边养了两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身边的毛茸茸小动物可以说数量不少。
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很快便提及了正事。
他首先问到了一个刚刚他注意到的细节:“骰子,你刚刚说,如果我希望的话,你也可以将跑团的规则改成别的什么?”
“是的,不过……我不是很建议您这么做。”骰子说,“跑团的规则是命运力量的一种表现形式,的确可以更换,但如果更换的话,您就得从头再来了。”
西列斯了然,他又说:“不过,我注意到,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属性变化,或者进行判定的情况?”
“因为您现在的属性已经够高了,没那么容易增长。”骰子说,“另外,只有在现实中遇到什么事情,才会让您的属性增长。
“举个例子来说,您之前和安缇纳姆的交流,理论上是可以增长知识属性的。但是,你们的交谈发生在费希尔之镜,所以就不能算。
“这是我设定的规则……当然,主要是因为神明宇宙不在‘命运’的力量的影响范围之内。”
西列斯明白了过来。这些事情他之前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但现在则从骰子的口中得到了确认。
他思索片刻,然后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主动提升意志属性吗?”
骰子沉默了片刻,然后它猛地在沙发上蹦了一下,它说:“您不要对自己拔苗助长!”
西列斯失笑,他说:“但是,我现在需要意志属性。”
他很有可能将要直面“阴影”。
当人们面对这些神明的时候,或许他们得到的判定数值只是九十多,但那并不意味着神明本身的意志属性就只有九十多。任何神明的意志属性都必定是100。
九十及以上的判定数值都是神明的范畴。
更合适的说法是,当一个涉及神明的判定发生的时候,其判定结果会是从90到100中间的随机一个数。
如果跑团只是一个游戏,那么这个判定的结果可能是随机由骰子决定的;但如今这所谓的判定掺杂了命运的力量,因此这判定的结果将会由命运骰子决定。
由此,这种随机性就成了某个“命中注定”的结果。
具体到西列斯想象中的直面“阴影”的情况而言,如果“阴影”想要污染他的灵魂,而他只能借助命运的力量来翻盘,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所面对的判定结果可能只有一个:100。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但也是最可能的结果。
他曾经就遇到过直接与神明有关的污染,比如在深海梦境中无意中望见了天上的腐烂星星,比如在福利瓯海的风暴旁窥见了海中的献祭。
但是在这两种情况中,他都并非“直面”神明。
露思米已经陨落了就不必说了,当时“阴影”也未曾发现西列斯的窥视。这就意味着,当时他遇到的判定结果,并不能类比为他最终将会面对的那个结果。
“阴影”可能会发现他这个敌人、可能会认真应对这个问题、可能会摧枯拉朽地侵蚀他的灵魂……无论怎么想,100这个数字都是他注定将要面对的结果。
&nbs p;因此,他必须将自己的意志属性提升到100,才有可能解决这个死局。
他倒是的确拥有【沉静的心】的胸针,这个仪式也的确帮了他大忙。但是,他之前使用这个仪式始终只是对付那些已经陨落的旧神的污染。
而“阴影”是活着的神明。这个仪式在直接对抗“阴影”的时候,就真的那么有用吗?
此外,启示者的力量本质上来自于那些旧神、来自于安缇纳姆、来自于费希尔世界。对于“阴影”而言,这是可以随手摧毁的东西。
西列斯不想有任何的风险,他不能简单地将命运终局的胜负手归结到一个小小的胸针上。
因此,他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将自己的意志属性提升上去——更确切一点说,让自己的灵魂更加强大一点。
……他如今的意志属性,是96(+1)点。那附加的一点是在历史学会接受表彰仪式的时候得到的,简单来说,那来自于安缇纳姆的力量。
哪怕算上这一点,他距离100点也还有三点。这可是相当漫长的距离。
一个人的灵魂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强大这么多?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与安缇纳姆在费希尔之镜的这一场谈话,真的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属性的提升吗?他那天晚上都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震惊了好几次。
按照骰子的说法,只有发生在现实中的、与他自己有关的思考和醒悟,才能对他的意志属性造成影响。
说白了,在神明宇宙的“领悟”,其实根本毫无意义。因为只要在神明宇宙多逛上几圈,能遇到无数的神明与世界,那都是复杂而深刻的东西。
这些概念、情状,必定可以影响灵魂。但是,只有回归现实、回归自我,立足实际,才真正有可能将这些收获化为己用。
……必须得与他自己有关、与现实世界有关。
等等……现实?
一个微妙的灵感闪过西列斯的大脑。他怔在那儿。
“……抱歉,守密人。”骰子说,“没有速成的办法。我们只能慢慢来。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足够足够好了。”球球也在一旁低声说。
西列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明白了。”他的语气中倒不见沮丧,他喃喃说,“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那能成功……但是……”
“什么想法?”骰子好奇地问。
西列斯又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慢慢地笑了起来,他说:“那是一个秘密。”
“哦……”骰子哀叹了一声,“您现在可真像是一个守密人……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保守秘密的人。可是,您连我们两个都不能告诉吗?我们已经是属于您的力量了。”
球球也往前滚了滚,默默流露出一丝好奇。
“不,不能。”西列斯笑着说,他难得流露出如此真实的高兴的情绪,“应该说,在真正达成目标之前,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任何。”
“您一定是个合格的小说家。”骰子故意这么说,“这么吊读者的胃口。”
“其实我已经将秘密藏在过去的那些对话之中。就是与你们两个的对话之中。”西列斯反而这么说,“如果你们回忆一下的话,那说不定就能猜到这个秘密……以及我的想法了。”
如何解决他意志属性的缺口的问题。
“当然,”西列斯又补充说,“如果能自然而然地增长意志属性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您并不是打算自然增长?”骰子敏锐地问,“您还是要拔苗助长吗?”
“不,那也可以说是自然增长。”西列斯摇了摇头。
他没有再说更多。
他望向了球球,转而问:“球球,夏先生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现实中夏先生这个身份不能随意使用,也很难实时接收到相关人士的消息,因此让球球帮忙注意就是一个更好的办法了。
球球立刻便说:“有的!在沙龙中夏先生的办公室里,有人放置了一份文档。就在今天。”
夏先生在沙龙的办公室?
西列斯立刻便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只有可能是历史学会那边对于学部、以及那几名“艺术家”的调查报告了。
他便说:“那么,我们现在去看看吧。”
在已经封闭起来、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沙龙中,卡罗尔·豪斯曼独自拿着一份文档,走到那仅剩的一条道路上。这是夏先生为他留下的道路。
卡罗尔自然会感到一阵叹息。他甚至能闻到那种因为冷清而出现的阴凉的灰尘味。这地方终将被封闭,他不得不如此想。
他打开了夏先生的办公室的门,来自窗外的亮光甚至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盯着窗外看了看,又意识到自己从来不可能在外面瞥见这扇窗户。这不由得让他感到一阵惊叹。
在将那份调查报告放在夏先生的办公桌之前,他抽出了钢笔,在那份报告上随手写了一句话,然后就将其放到了桌上。
他收敛着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去瞥望办公室里其他的文档,快速地离开了。
而他离开的时候,当然不会意识到,就在他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夏先生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天光明媚。这是周四的下午。
此时西列斯·诺埃尔教授恐怕一边在开会,一边与他的伴侣琴多·普拉亚在剧院里围观演员们的排练。一个梦境泡泡笼罩在兰斯洛特剧院。
夏先生能遥遥地感受到这一点。毕竟他如今使用的也是二号人偶的身体。
他甚至很清楚,只有在诺埃尔教授离开剧院之后,这个梦境泡泡才会破碎……当然,他清楚这一点就并不是因为人偶的关系了。
这是个奇特的悖论。他想。此时此刻此地,存在着两个二号人偶。
但时空悖论的另外一个独特性就在于,只要这两个二号人偶不碰面,那就相安无事——只要没人去打开这个盒子。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然后坐了下来,翻阅了卡罗尔送来的那份报告。
慢慢地,他流露出一丝惊讶。
“……
“很遗憾,我们未能从抓捕起来的那几名启示者口中询问出任何信息。但是我们随后也意识到,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一个仪式【守口如瓶】。
“简单来说,这是为了防止泄密而发明出来的一个仪式。这是一个非常狠毒的仪式,在生效之后,启示者会变得又聋又哑,甚至不会写字……这也就让他们完全丧失了表达的能力,并且是永久性的。
“他们在离开沙龙后不久就齐齐使用了这个仪式。如果我们早知道这一点的话,应该在沙龙中、在您的旁观下,直接讯问他们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正因为这个仪式显得过分可怕,并且十分罕见,所以我们花费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找到这个仪式的来历。
“……这个仪式出现在雾中纪早期。当康斯特公国陷入那场战争的时候,战争期间,人们不得不让许多事情变得残酷。为了保密,一些启示者自愿学习了这个仪式。
“在那之后,这个仪式就成了某些大人物的专属……至少在康斯特公国内部是这样的。
“另外,关于如今历史学会内部的学部,我们的确已经收到了许多学部的重新注册登记的申请,但是也有很多学部就此消失无踪。
“……不知道您是否还希望让黎明启示会成为学部的其中之一?(有一些长老十分希望得到答案。)
“……”
括号里的那句话字迹有些潦草,恐怕是卡罗尔后来自己加上去的。这个问题也的确显得虚伪而世故。
夏先生的唇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抹略微冰冷的弧度。
这份调查报告中最有意义的信息,恐怕就是那个仪式——那个诞生于战争之中,如今恐怕也被康斯特公国高层所掌控的仪式。
……那就意味着,艺术家学部显然与康斯特公国的高层有关。
这一点倒是不出所料,但是,究竟会是谁?
菲尔莫尔家族?埃比尼泽·康斯特?又或者,其他什么人或者家族?
他思索片刻,然后简单写了封回信。他打算等会儿直接将这个回信贴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然后封锁这间办公室。
当人们注意到这封信,并且揭下信封离开之后,沙龙空间就将彻底封闭,连最后一条通道都不会剩下。
这是夏先生与历史学会最后告别的时刻。
【我不会再继续保留黎明启示会,感谢你们的好意,以及这份调查报告。我收获了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但黎明启示会不应该再与历史学会有什么关系。
【黎明启示会的建立是为了等待黎明的启示。在雾中纪的此时此刻,或许我们就将迎来真正的黎明。黎明启示会将成为过去。
【这是启示成为现实的时刻,这是黎明的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