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抱歉……我有些失态了。去年叛教者哈姆林的事情至今未曾得到一个结果,而如今却又出现了新的谋杀案,这似乎都是同一批人的手笔。
“我认为教会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我们得做点什么……至少,我们得抓住这一次谋杀案的凶手,以及那些在背地里捣鬼的旧神追随者。我们必须得这么做。”
“在这一点上,我支持您的想法。”西列斯认真地说,“我们不能继续放任这些旧神追随者。”
班扬骑士长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了一下,他说:“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教会里一些人的信仰也已经变质。”
西列斯稍微吃了一惊。
“……旧神,与,吾神——旧神与新神。”班扬喃喃说,“……有些信徒是可以理解旧神追随者的疯狂的。他们的确理解……非常理解。”
西列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些情绪显然已经在班扬的心中发酵许久。或许,自今年年初的春假,自那场米德尔顿之行结束之后,班扬便已经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或许,夏先生的出现,以及夏先生在历史学会的遭遇,往日教会的信徒们也并非完全不知晓。因此,历史学会内部卷起的风暴也间接波及到了往日教会。
他们站在时代动荡的边缘,没人能真正独善其身。
“……您的想法呢?”班扬突然问,“您认为,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西列斯默然片刻,然后说:“事实上,我今天是来找主教先生的。”
班扬怔了怔,他下意识说:“今天主教并不在,他忙着调查旧神追随者的一些事情,去到了另外一家教堂。”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他说:“而我的来意是……您觉得,我们是否可以命名一个新纪元了?”
“……新纪元?”
“黎明纪,这个名字怎么样?”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为了迎接黎明、为了走出黑夜,我们总得付出什么。有些东西会被留在过去、会被抛向过去,有些东西则会被带到未来、将要塑造未来。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黎明,我想。所以,这个纪元才会被称为黎明纪。”
“……即便旧神追随者想要将旧神带去他们的黎明?”
“那就是我们要努力的事情了。”西列斯说,“一部分人想要,一部分人不想要。任何一方都不可能坐以待毙又或者坐享其成,埋头等待命运的垂青是不可行的。”
“以及……安缇纳姆?”
“那也一样。”西列斯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想要铭记安缇纳姆,也需要付出努力。”
他偏头望了望教堂花窗洒落的阳光,那照耀着安缇纳姆雕像的肩膀。他慢慢说:“所有人都需要付出努力。”
班扬骑士长沉默了片刻,他又苦笑起来:“您把我搞糊涂了……您是在跟我打什么哑谜吗?或许主教会更明白您的意思。”
“只是一个提议,关于新纪元。”西列斯轻巧地将这个话题放了过去,他转而说,“事实上,我也的确有事想要拜托您……明天下午您有空吗?”
“当然。”班扬望着他,目光逐渐恢复了昔日的温和。
“明天下午,一批画家会到拉米法大学进行参观。我怀疑他们中间可能存在着一两名旧神追随者。”西列斯说,“您知道的……剧院区的凶杀案,涉及到了画框与画布。”
班扬的眼神严肃了起来。他没有询问西列斯是从哪儿得知案发现场的细节的,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西列斯便说:“所以,我希望您能带上一批骑士以及调查员,去到拉米法大学观察情况。我和琴多也会待在那儿,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往日教会的行动会更加可信一些,不至于造成恐慌。”
“我明白了。”班扬干脆地说,“明天下午……?”
“明天下午一点。”西列斯说,“拜托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班扬十分温和地说。
西列斯微微笑了一下,他随后与班扬告别,并且说:“明天见。”
“明天见。”班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起来已经在思考明天的行动了。这副样子可比刚才困顿茫然的模样好得多。
西列斯选择将这件事情拜托给班扬,一方面是因为他提及的那个原因,在拉米法大学中,往日教会的行动或许会更加可靠与方便,普通人会倾向于认为往日教会是善意的。
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有意让这位略显迷茫的骑士长行动起来。
空想无济于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守卫这座城市与这座城市的居民吧,班扬骑士长。西列斯在心中静静地说。
他最后望了中殿安缇纳姆的雕像一眼,然后离开了教会。
明天就是周六。阴影信徒恐怕将有一场大行动。在这最后的一天时间里,一些消息也纷至沓来,仿佛都要赶在最后的期限之前,努力做出一点贡献。
侦探乔恩的消息是第一时间抵达的。
他提及了杰瑞米·福布斯的死亡。
杰瑞米·福布斯今年二十七岁,仍旧单身独居。他每天的行程相当固定,上午通常是他接待访客的时间,下午则是前往工作或者前往其他的社交场合,晚上如果没有应酬就是他的个人时间。
因为其生活规律、日程固定,所以乔恩那边也很快就掌握了他的行踪。
乔恩曾经在周三上午在某家俱乐部那儿见到过杰瑞米,但是就在这一天晚上,杰瑞米·福布斯就在家突发疾病去世。
这种“因病去世”的说法并不让许多人认可,因为杰瑞米尚且年轻,也没有什么基础病。他出事的当天晚上,据说他家中的仆人没有听到任何的声响,也完全没有发现杰瑞米发病。
直到第二天上午,有一名约定好的访客前来拜访,仆人打开房门,他们才猝不及防地发现了杰瑞米的尸体。
这名目击者是个近来走了好运而赚了笔大钱的商人,因此才会特地去拜访杰瑞米·福布斯,为了一桩合作事宜。
不少人对他看到的场景十分感兴趣,特地询问他,他也十分想用这事儿来趋炎附势,因而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看到的画面讲了出去。
事实上,关于杰瑞米·福布斯的死亡,相关的说法早已经在一些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总之,按照这名目击者的说法,杰瑞米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床上地毯上满是鲜血和呕吐物。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阵难闻的气味。
这种情况听起来像是杰瑞米食物中毒或者突发某种恶性疾病而死,但是这名目击者却信誓旦旦地声称,杰瑞米绝对是被人毒死的。
……当然这也算是食物中毒。
报纸上的一些新闻的确是朝着这个方向报道的,也有一些说法认为杰瑞米说不定是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
基于杰瑞米与菲尔莫尔家族不清不楚的关系,也有人认为,菲尔莫尔家族可能是将要拥有一位正式的继承人,所以这些传闻的“管理者”(或者说,私生子),就可以退位让贤了。
说法总是有不少,但是这些情况是否就指向了真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乔恩也提及了自己对于这个案子的看法。
他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主要是关于杰瑞米·福布斯这个人的。
据说杰瑞米为人相当谨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将自己的宅邸走上一圈,锁上所有的门、窗,最后再用一把铁锁锁上自己的卧室房门。
他似乎也会使用一些启示者的手段,在睡前为自己的安全做好保障。
他尤为讨厌仆人在夜晚的时候打扰他,仆人们的房间离他很远,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死得十分悄无声息。
“我不认为有人真的能在杰瑞米睡着之后闯进他的卧室。”乔恩在八瓣玫瑰纸上如此写道,“我以侦探的身份去到了他的那栋宅邸,发现他的卧室简直刀枪不入。
“我真怀疑是一个什么样的胆小鬼和多么良好的睡眠质量,才能让他对自己的卧室如此看重……总而言之,我也更加倾向于下毒这个做法。
“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如果整件事情牵扯上启示者的力量,甚至于旧神的污染,那么情况就变得复杂多了。或许他只是倒霉地碰上了什么污染,然后在幻觉和疯狂中自己杀了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或许他的大脑欺骗了他的肠胃,让他以为自己食物中毒了……呃,很有可能,不是吗?想象一下格雷森食品公司的做法。
“我观察了一下菲尔莫尔家族对于这桩案子的想法,然后注意到,目前菲尔莫尔家族还没有任何大人物站出来发表想法,他们始终保持沉默。
“但是,暗地里,我同样注意到,杰瑞米·福布斯负责的投资事宜,如今已经全权交给另外一个人了……如果我这边的消息源没错的话,这个人似乎也是菲尔莫尔家族的私生子?
“他的名字是克里斯琴.贝文。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名字同样也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那个小型纪念碑的定制合同上。
“他正是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相关事务的负责人。”
当乔恩的消息出现在八瓣玫瑰纸的时候,西列斯与琴多刚刚吃完午餐。
……这值得庆幸,毕竟乔恩提及了格雷森事件。任何人都不想在吃饭的时候听闻格雷森这三个字,尤其是拉米法城的居民。
总之,杰瑞米·福布斯的死亡听起来谜团重重,但克里斯琴·贝文的出现却又令他们不得不注意。
这又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菲尔莫尔家族的私生子,恐怕承担着不小的重任。他必定会比杰瑞米·福布斯更加“忠诚”。
……不过,话说回来,“忠诚”。
杰瑞米·福布斯似乎是背叛了阴影信徒,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导致了他们的死亡。至少从他们已知的信息来说,这会是其中一种可能性。
但是,证据呢?换言之,杰瑞米从格雷福斯家族的资产中首先拿走的那部分东西,现在在哪儿?
杰瑞米曾经希望贵妇,也就是女商人尤金妮亚·比尔德帮忙将一些东西卖到无烬之地,那可能就是来自格雷福斯家族的东西,但是贵妇拒绝了他。
那就是没几天以前的事情……确切来说,也就是周三那天晚上,贵妇告诉他这件事情。而那天晚上,杰瑞米·福布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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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名商人目击者,是否有可能是杰瑞米·福布斯选中的合作对象?他们似乎恰好错过了——因为一场死亡。
总之,那些东西如今是又回到了菲尔莫尔家族手中,还是去到了阴影信徒手中,还是被杰瑞米·福布斯藏在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西列斯思索着这个问题。
琴多有点疑惑地望着西列斯,不明白乔恩带来的消息为什么会让西列斯沉思如此之久。西列斯便向琴多提及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最后那几个可能性。
琴多恍然,他也思考了片刻,然后玩味地说:“最后那个可能性似乎是最有趣的。”他说,“如果菲尔莫尔家族和阴影信徒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而唯一知道结果的杰瑞米又已经死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困局。”
“可惜并不知道那些被提前拿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西列斯说,“……另外,是否真的是杰瑞米·福布斯拿走的,也是一个问题。”
琴多叹了一口气,他说:“问题总是很多。”
他深沉的语调配合这闷热的夏季天气,更显得令人头疼。
不过他很快就换了个语气,他偏头靠在西列斯的肩膀上,有点懒洋洋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学校那边?”
周五下午是拉米法大学教授俱乐部的活动时间,今天会是这个学期的第一场活动。西列斯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活动的内容,活动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他们还不急着出发。
不过,他们也的确得去一趟拉米法大学。
明天有四件需要注意的事情:一批画家到拉米法大学来参观、一群贵族到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参观、欧内斯廷交易会的落幕,以及,格雷福斯家族资产拍卖会。
除却最后一件事情是晚上进行,前三件都会在白天进行。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阴影信徒的阴谋,所以恐怕只有他们两个,再加上侦探乔恩,可以真正参与进来。明天他们必定得奔波在各个地方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至少可以先去拉米法大学看看情况,做一些准备。
……正因为这样,西列斯今天并没有使用人偶的身体。他打算亲自用【阿卡玛拉的眼镜架】看一看拉米法大学的情况。
“等会儿就出发。”西列斯说,“不过,似乎要下一场雨。我们得带上一把伞。”
于是琴多偏头去看窗外的天空。
连日的晴朗已经持续了一周多的时间,这过分的酷暑让他们的金属叶片生意十分火爆,但也不可能永远持续。一场大雨恐怕将在这个时候短暂地侵扰拉米法城。
之后就会是再一次的晴朗,然后他们将迎接九月份更为凉爽一些的天气。
此刻,天空已经堆起了一些乌云。那笼罩着整座城市,闷热的几乎凝滞的空气定格在半空中。按照往年的经验,到再晚一些的时候或许就将下一场久违的雨。
“很应景。”琴多说。
西列斯不免笑了笑。
他们此刻是在忙里偷闲。在未来几十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可能将迎来十分复杂而混乱的局面,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而他们更加心知肚明的事情是,这也并不是一切的结束。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琴多突然说。
“赌什么?”西列斯有点意外地问。
“赌您先解决‘阴影’,还是先解决论文。”琴多露出了一个略微狡猾的笑容,他说,“我赌前面那个选项。”
西列斯:“……”
他真不知道琴多这是太看得起他了,还是太看不起“阴影”了,还是太看得起他的论文了……
……当然,事实上,如果不解决“阴影”的话,那他可能也没什么心思写论文。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便说:“我也赌前面那个选项。”
“哦……那要么我们一起赢,要么我们一起输。”琴多说。
西列斯侧头吻了吻他,低声说:“因为我们不会输。‘命运’在此下了注。”
琴多怔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相当张扬的笑,他说:“我喜欢您这句话……‘命运’在此下了注。”
西列斯从沙发上站起来,又把琴多也拉起来,便说:“该换衣服了。”
“为这盛大剧目的开场做好准备?”
“或许只是前奏。”西列斯说。
“那也得盛装出席。”琴多亲了亲西列斯的唇角,然后首先去换衣服了。
西列斯站在原地,一时间失笑。他打算跟上琴多的脚步,去衣帽间换衣服,不过这个时候,他恰巧瞥见放在茶几上的八瓣玫瑰纸显示出了新的字迹。
“……
“爷爷透露了一些新消息,或许是因为时日将近。他说,明天在菲尔莫尔家族博物馆,我们或许能欣赏到一些珍贵的藏品,甚至于,亲自得到。
“……所以,明天将会有一场内部交易会?
“我怀疑这便是一个诱饵,让爷爷最终将画家利昂的那幅画交出去。如果这种交易是以物易物的话,那就更加会令爷爷感到意动了。
“……一个我不太好意思向您透露的事情就是,爷爷似乎也暗自想要将这个‘麻烦’甩给其他人。他似乎……不太想让我来继续承担保管这幅危险画作的责任。
“这是我不久前试探得出的结果。我感到十分为难。
“……”
多萝西娅的消息透露出一个不太好的倾向,也就是阿道弗斯·格兰特很有可能,会让那幅尘封已久的画作重见天日。
即便他们阻止了这一次,阿道弗斯似乎也并不希望这幅“被诅咒的画”继续留在格兰特家族。他不希望自己的孙女继续困扰于这个问题。
这种本质上的动机才是问题的根源。
西列斯思索片刻之后,便在八瓣玫瑰纸上给出了自己的回复。
【不用太担心,明天静观其变。一旦你爷爷真的打算将这幅画交换出去,请立刻告诉我。注意安全仍旧是第一位的,记得随时使用“复现自我”的仪式,精神污染可能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