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在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这个时代落后的通讯方式而无奈,但现在事情却截然不同了。他们能实时了解遥远彼方发生的事情。
……这很有一种回到地球的感觉。
此外……
“等等。”
在下了马车准备走向欧内斯廷交易会入口处的时候,西列斯突然拉住了琴多。
“怎么了?”琴多有些疑惑地问,“我们不赶紧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西列斯遥遥望向了交易会的入口处。那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因为入口处始终有人进进出出,所以马车也不太好停在门口,他们便在道路的拐角处下了马车。
在交易会定址之后,入口处当然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翻修。原本狭窄、阴森的入口,变得宽敞明亮了许多……像是张大的口,等待他们的进入。
>
琴多不太理解西列斯为什么这么选择,不过他暂时没有多问,而是听话地跟着西列斯一起离开了。当然,在去到酒馆那边之后,琴多便立刻追问:“您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也可以这么说。”西列斯说,“你不觉得我们收集信息的速度太快了吗?”
琴多不由得怔了一下。
“【无形之笔】仪式是相当厉害的。”西列斯客观地说。
但实际上,他也知道,他那种来自故乡地球的观念——追求信息的时效性——也在最大程度上发挥了这个仪式的作用。
在如今这个年代,人们其实是没有这个概念的。
他当初在豪斯维尔街18号跟同伴们提及这个仪式的时候,达雷尔·霍布斯的反应就相当真实。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仪式可以用来解决他的罚抄作业。
没人想到这个仪式可以用来“实时交流信息”,人们现在还没有这种需求。他们没法想象到那种信息漫天飞舞、甚至让人眼花缭乱的场景。
……当然了,西列斯对于这个仪式的要求就是可以传递信息,而【无形之笔】仪式也阴差阳错地达成了这个目的。他的同伴们也因而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种传递信息的效率,或许会让其他人,尤其是他们的敌人,察觉到异样。
就拿他们现在面对这个局面来说,察觉到这些敌人的存在还算正常(考虑到琴多的力量),但在抓捕甚至杀死这些敌人的过程中,他们是如何传递信息的?
一个更加明显的例子就是,交易会的谋杀未遂发生之后,当时的琴多是怎么“未卜先知”,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就赶到交易会的?
他怎么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意外?
……对于阴影信徒来说,西列斯这边简直就是“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地就捣毁了他们的阴谋,甚至还掌握了许许多多的信息。
从阴影信徒的视角来看,他们打算绘制不同的画作、打算挑唆普通人和启示者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两个计划却又通通被西列斯阻止了。
交易会这边的谋杀未遂还可以说依靠了侦探先生的敏锐,但后面这个计划甚至还没有完全开展——报纸上甚至都没开始暗示这场谋杀与启示者有关——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阴影信徒恐怕是惊疑不定,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怎么就被发现了。
……就如同,西列斯与琴多前往兰斯洛特剧院的那一天,琴多发现了窗外的窥视者。对方的眼睛被荆棘刺中,甚至还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
当时阴影信徒选择毁掉这双眼睛,而现在,他们同样可能如此选择这么做——那些心怀恶意的人,他们真的是为了在交易会捣乱吗?还是说,为了试探西列斯这边的手段呢?
……当信息的传递速度足够快、过于快,提前掌握信息的人,就有可能会被不明所以的人认为是……“先知”。
西列斯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之所以产生这种感觉,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一天的一切似乎都相当顺利。
乔恩已经在博物馆守着,他们也已经知道阴影信徒的目标是画家利昂的那幅画;拉米法大学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两名发疯的画家被往日教会带走。
而欧内斯廷交易会这边,他们也已经锁定了那几名可疑者的位置,随时可以将他们抓获。
至于晚上的格雷福斯家族资产拍卖会,他们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线索,最多也不过是不了解阴影信徒究竟打算做什么,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可以了。
……听起来毫无难度,是吗?
是因为他们的信息传递效率,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极限。
通常来说,这个世界的信息传递需要依靠信件来进行。
而信件的效率……参考他过去这一年的经历,以及他前段时间给出版商本顿写的那封信还未得到回复这件事情,就可以发现,这时效性实在是不怎么样。
而不通常来说,一些人也可以依靠神明的力量来传递信息。比如说他在深海梦境中的做法。但是,这问题也一样,人类的承受能力决定了他们不可能“随时”使用这份力量。
但【无形之笔】却不一样了。这是可以随时使用的仪式,最多不过需要“复现自我”的仪式来确保理智,后者同样是西列斯发明的。
……这是一份摧枯拉朽的力量。
8月5日,埃比尼泽·康斯特抵达了拉米法城。
而今天是8月17日。时间仅仅过去了12天。
无论对于西列斯来说还是对于阴影信徒来说,这都不能说是非常漫长的时间。但是西列斯这边却“不小心”收集到了太多太多的信息了。
一方面他熟悉这座城市,另外一方面,信息的传递速度也是不可思议的。
一直以来,西列斯都在思考,阴影信徒究竟打算做什么。而奇异的是,他不就已经在这12天的时间里调查清楚了吗?
……他甚至得担心,这速度别把阴影信徒吓跑了。
西列斯不由得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他对琴多说:“你觉得我们过去一段时间的进展如何?”
琴多眨了眨眼睛,说:“很不错。”
“那么阴影信徒会觉得我们做得很不错吗?”西列斯问,随后他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当然,虽然他们的想法和我们刚好相反。他们会觉得,太糟糕了——莫名其妙的糟糕。
“我们几乎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道路,除却剧院区的那一次谋杀成功了,往后,从交易会到拉米法大学,他们都失败了。如果等会儿的博物馆、拍卖会的行动再一次失败,他们会感到不可思议。”
“……但,我们也不可能放任他们。”琴多说。
“是的。”西列斯低声喃喃,“只不过……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如果他们找到了,那么他们现在完全可以激进大胆一些。
但是,正因为那群阴影信徒有退路——如果行动再一次失败,这群阴影信徒大可以偷偷离开拉米法城——所以,西列斯才会感到担忧。
他当然是希望将这群阴影信徒一网打尽的。有任何的漏网之鱼,对于未来的发展都是不安全的。但也正因为这样,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说到底,依靠着信息的传递效率,他们可以碾压这群阴影信徒。他们完全可以阻止对方的一切行动。
即便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西列斯也可以前往历史长河一探究竟……虽然那可能相当危险,但也是一种办法。
……西列斯终于意识到,当他们明白阴影信徒的行动之后,他们的目标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改变。一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们需要解决下一个问题。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们需要找到这群阴影信徒的藏身之处。他们得“瓮中捉鳖”。
琴多用手指绕着自己的辫子,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您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的信息,这是我们的优势。
“而如果我们今天的行动过于激进,让阴影信徒意识到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信息,那反而让优势变成了劣势,说不定阴影信徒反而会想要退缩,那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躲藏的地点,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所以,现在我们就得掌握好一个平衡,既阻止阴影信徒的行动,又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知道这么多了……是这样吗?”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除却退缩的可能性,他们也可能会选择疯狂和不顾一切地屠杀,或者污染。我并不希望局面走向这两个极端。”
琴多皱了皱眉,他问:“难道我们反而要束手束脚吗?”
他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他们已经知道这群阴影信徒的许多做法与计划,包括十三幅画、包括投毒这个可能性。但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难道得眼睁睁瞧着阴影信徒去进行这些阴谋吗?
“不 。”西列斯说,“只不过,我们暂时不能在交易会这边有所行动。”
琴多怔了一下。
“他们在关注金属叶片的摊位,对吗?”西列斯问。
“……对。”琴多说,他有点不太明白……当然这也不是他头一回跟不上西列斯的思路。于是他放平心态,只是认真听着西列斯的话语。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关注金属叶片?”
“是因为他们想要报复,他们觉得我们是为了阻止他们……”这话挺绕,但是说到一半,琴多就突然反应过来。他停在那儿,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觉得我们’。”西列斯依旧用那种镇定的、冷静的口吻说,“如果是他们希望我们这么觉得呢?如果,他们反而是在试探我们的目的呢?”
站在西列斯的角度,他让金属叶片在这个时间点推出试用,的确是为了应付阴影信徒挑拨离间的阴谋。
但是站在阴影信徒那边,他们会怀疑,是否真的是这样?
毕竟,欧内斯廷交易会正在进行。站在阴影信徒的角度,他们会怀疑,西列斯究竟是单纯想要借着这个交易会的契机宣传自己的课题产物,还是的确想要对付他们呢?
他们能如此确定?
关键问题是,如果西列斯想要知道阴影信徒的图谋,那么他需要好几个前提条件:三十四年前和发生在不久前的两桩杀人案、剧院区的规矩、凶案现场那家剧院老板的说辞、死者艾伦曾经接触过的组织……
只有这些信息汇总到他那儿,他才有可能猜到这个计划。
他真的能得到这么多信息吗?
就仅仅只是在这短短的12天之内?
……不,应该从剧院区的谋杀案发生的8月8日开始算起。那就只是短短的9天时间。
就算西列斯真的在这九天时间里明白了一切,可问题是,金属叶片推出试用是在上周六,那是8月10日,欧内斯廷交易会开始的时间。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从8月8日剧院区的谋杀案发生,到8月10日金属叶片开始试用。
想必阴影信徒内部发生了一场辩论会,就西列斯·诺埃尔教授是否猜到他们想要挑拨离间。
认为西列斯没猜到的人一定占了大多数,因为正常人都不会想到。
正常人可能在那个时候还迷惑于报纸上的报道;就算这位诺埃尔教授厉害得多,可是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他又能收集到什么信息呢?
而认为西列斯已经猜到的人,也一定是满心惊疑不定。因为整件事情显得不可思议——西列斯的应对太快了。
……阴影信徒当然不可能猜到,西列斯在那两三天的时间里收集到了多少的信息。
基于谨慎、基于他手头现有的条件、基于一点点的运气(拉米法城最近过于炎热的天气),他才能最终达成现在这个一切顺利的局面。
西列斯自己也觉得太顺利了。他甚至觉得命运的力量在其中帮了忙。
而阴影信徒甚至还不知道命运的力量就掌握在西列斯的手中,他们怎么可能不怀疑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们会认为,西列斯只是误打误撞破坏了他们的计划,只是单纯为了宣传自己的产品,所以才会在欧内斯廷交易会上摆出金属叶片。
“他们认为我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西列斯说,“但是,他们还是会产生怀疑。”
毕竟,交易会的谋杀被乔恩阻止;琴多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现在,拉米法大学那两名画家的行动也被阻止。
“他们会觉得诸事不顺。他们未必会直接怀疑到我的头上,但是,他们也会想要试探一下。反正那也不亏。”西列斯说,“那几个可疑者很有可能就是试探的办法。
“阴影信徒会觉得这几个人死不足惜,但这几个人试探出来的结果却相当重要。”
如果西列斯的确是为了对付阴影信徒,才会让人们试用那些金属叶片,那么他一定会关注交易会这边的情况,并且阻止任何可疑者的行动,甚至于杀死这些人。
但是,如果西列斯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只是单纯为了推广自己的产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误打误撞破坏了阴影信徒的图谋,那么,他就根本没必要这么“警惕”。
“……而我得装出自己不够警惕。”西列斯眯了眯眼睛,“因为我希望他们仍旧以为我是‘无知’的,仍旧以为他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这样,才能‘请君入瓮’。”
琴多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相当简单的问题:“您觉得这群阴影信徒真的会想这么多吗?他们如果只是单纯的疯子,来到交易会就是为了杀人呢?”
西列斯:“……”
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因为他觉得琴多的问题也很值得考虑。
如果他只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呢?
他又思考了片刻,然后才说:“这其实也不是大问题。博物馆和晚上拍卖会的事情我们必定得做出行动,要尽可能阻止他们,这一点不变。
“重点是,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许多信息,得让他们以为我们始终慢他们一步。所以,交易会这边的情况就是关键。”
他望向窗外明媚晴朗的阳光,隔了片刻,又说:“所以,这也是我们对他们的试探。”
琴多费解地歪了歪头:“为什么?”
“你认为,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单纯为了杀人。”西列斯说。
琴多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提出这个可能性……好吧,我认为。”
西列斯莞尔,他伸手抚摸了琴多的辫子,又握住了琴多的手。他便说:“如果他们没有杀人呢?”
如果这几个心怀恶意的人,只是在交易会里静静地到处闲逛,一整天也什么都不做……那么情况就完全发生了改变。
琴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说:“我明白了。如果他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只是为了试探……那么这群阴影信徒里也有‘正常人’啊。”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他生来就有的讽刺的笑意。
西列斯不禁笑了笑,他说:“不过,他们的行动也的确是个问题,我们不能在这儿干等着。”他想了想,便想到了人偶。
今天三个人偶以及他的本体都出了门。一号人偶被他放在了拉米法大学那边,以防万一;现在,他便拿出了二号人偶。
他说:“让人偶去看看吧。我们两个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地下通道。”
琴多也点了点头。
人偶小心翼翼地跳下了桌,然后悄悄地小步走出了酒馆。人偶会绕上一圈,从另外一个方向走进交易会。而西列斯与琴多则继续在酒馆这儿等待消息。
八瓣玫瑰纸就摆放在桌上。如果西列斯猜的没错的话,交易会这边可能不会有什么变故,但博物馆那边就不一定了。
时间似快似慢地流逝着。
三点多的时候,两张不同的八瓣玫瑰纸上突然同时出现了新的字迹。
一条消息来自多萝西娅。
“……
“教授!我爷爷要将那幅画交换出去了!他完全不听我的劝,硬要用那幅画换一样东西,据说是菲尔莫尔家族珍藏的来自萨丁帝国的古籍……现在,他已经派仆人去银行里取出那幅画了!
“那家银行是贝克银行,就在坎拉河附近,不确定您是否知晓这家银行。
“另外,我在博物馆这边遇到了一位持有八瓣玫瑰胸针的男人。他恐怕是我们的帮手?
“……”
另外一条消息则来自侦探乔恩。
“……
“那位格兰特先生完全听不进他孙女的话,十分固执。您担心的场面可能要成真了。我有一位侦探朋友正守在博物馆外,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跟上了前去银行取东西的那名仆人。
“如果您需要取信于他,只要跟他提及367这三个数字就可以。
“不过,我并不知道具体是哪家银行……但格兰特小姐应该已经通知您了?我在格兰特小姐面前展示了八瓣玫瑰胸针,她应该已经知晓我是她的帮手。
“……”
两边的消息相互对照,西列斯立刻意识到博物馆的事态发生了变化。
阿道弗斯·格兰特居然真的打算将画家利昂的那幅画交出去?
在他那一次拜访格兰特家族,奥尔登·布里奇斯提及这幅画的时候,阿道弗斯还是一幅避之不及的样子……现在是真的打算将这个麻烦甩给其他人了吗?
西列斯心中怀疑,但他也毫不迟疑地给两人回了信。
【(给多萝西娅)是的,那是我们的帮手,你可以信任他。那幅画存放的保险柜的密码是什么?或许你首先得从你爷爷口中问出这个问题。】
【(给侦探乔恩)来自格兰特小姐的通知:那是贝克银行,如果你的那名侦探朋友需要这条信息的话。另外,请帮我留意博物馆内,是否有对这幅画产生意动的参观者或者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