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红发小孩告诉他,他要逃走,他要游上去,去陆地,去人族生活的地方。
可是,海水平面以上是什么地方?陆地是什么?
岛礁的上面是海水,海水上面不还是海水吗?
人族不就生活在这里吗?
红发小孩逃走那天,青鲨看着他离开,他回头一笑,大喊一声,“不自由,毋宁死。”接着,深吸一口气又闭上,穿过透明的气泡,双手迟钝地向上游去。
他没有游多远,四处的鱼虾像闻见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上,一口一口咬上他的身体。
他不住地挣扎,却怎么挣脱不开,只能闭眼上痛苦地哀嚎,嘴里吐出大量气泡。
最后他缓慢地睁开眼,向明亮的水面伸出手,眼里失去了光。
青鲨眼睁睁地看着红发小孩被分食干净,那片水域染成了浓重的红色,许久过后,鱼虾一只只离开,红色慢慢变淡,变成粉色,同母亲一样。
母亲大概也是这么被吃掉的,青鲨想。
那么大一个人,只剩下点点的碎屑,和一块起起伏伏的破布。
青鲨待在红发小孩的尸体前,坐了几天几夜,一直在苦苦思索着红发小孩同自己说的话,以及那个美好得不真实的世界,他强迫自己必须记住它。
鱼头海族赶来时,连那块破布都消失在无尽的海流中,不剩下一丝痕迹。
面对鱼头海族,青鲨张开嘴,指着鱼虾,指着红发小孩消失的水域,说了他对它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鱼头海族勃然大怒,青鲨受到了最严重的一次伤,连头上的鳞片也被硬生生地拔了个干净。
头上传来撕扯的痛楚时,他没有嚎叫,只是直直地盯住鱼头海族的鳞片,思考着,为什么是它拔我的鳞片,而不是我拔它的鳞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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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修士冲进岛礁,一个个杀了原本是主人的海族。
那一日,整片海域染成了血色,岛礁的尸体从左面连到右面。
同他一样的混血小孩眨眼看着这一切,茫然无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些年龄大的人族、那些女人的眼里重新迸放出闪耀的光芒,哭天抢地地跪倒成一片,而后互相缠着手站起来,向人族修士连连道谢。
青鲨站在原地,登时想起了一句话。
为什么是它们吃我们,而不是我们吃它们呢?
于是,他找到那日拔它鳞片的鱼头海族,看着它倒在地上抽搐,他拿起主人的鞭子,像它鞭笞他一样,一遍遍回敬给它。
像它拔他鳞片一样,他也一片片拔掉了它的鳞片,撕开鳞片的那一瞬,他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像鱼虾分食掉红发小孩一样,他也一口口咬伤鱼头海族的肉块,听着它痛苦地哀嚎,直到吃不下,才举起刀,一把砍碎它的头。
人族修士把岛礁里的所有人送上岸,女人们送回自己的家,像青鲨一样的送进了滨海城的慈幼局。
踏进滨海城的那一刻,青鲨才恍然知道,红发小孩说的都是对的,那个美好的不真实的世界都是真的。
他不用再对海族弯弓屈膝,就算做错了事,也不会再有鞭子落在他头上,不用再每夜每夜枕着喘息声和哀嚎声入睡。
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可以做不同的事,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
但是,在慈幼局,青鲨看到了许多同他一样的混血怪物。
他才知道,哪怕是幼年如此不幸的他,在这些混血怪物中,也是极其幸运的。
滨海城外、沧溟海下,还有无数被奴隶的人族,还有无数同他一样被歧视憎恶的混血怪物。
他被救了上来,慈幼局里的孩子被救了上来。
可是,那些人可能终生都被囚禁在海底,被奴隶、被压迫,被鞭笞、被啃食……
无数出生在海底的人海混血,同当时无知愚蠢的他一样,把那一切当做习以为常,把被压迫奴隶当做理所应当,把痛骂鞭笞当做家常便饭……
青鲨想,他想像红发小孩一样,告诉他们那是不正常的!
他想像人族修士一样,杀光所有海族,告诉他们怎么把受到的痛楚回敬过去。
他想,多杀一个海族,就少一个被拖走的女人,这世上就少一个像他一个受苦的混血怪物。
于是,他放弃了无相魔门,毅然决然地投进了万佛宗。
魔道天骄又如何?证道飞升又如何?
杀光所有海族才是他应走的道路,这一路上,哪怕荆棘遍地,哪怕无人理解,哪怕万人唾骂,他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底。
嗔怒禅的入峰试炼中,和光师叔挥手间,海族灰飞烟灭。
青鲨本以为,她理解他,她会教他更高深更厉害的招式。
没想到她又一甩袖,那些倒下的海族又一个个站起来,尸骨残肉又重新凝合在一起,朝滨海城前去。
青鲨冷吸一口气,提剑准备上前时,她扯住他的袖子,朝他摇摇头。
“没用,杀不光。”
他看着她淡然平静的脸庞,咬紧后槽牙,争辩道:“难道就这么任它们侵入滨海城,掠走更多同族,生下更多同我一般的怪物吗?”
她说:“所谓种族,不管是人族还是海族,抑或是妖族、天魔,都像野草一般,大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青鲨甩开她的手,怒瞪着她。
“我知道,还用你说,至少……至少杀死一个是一个。”
她转头,嘲笑地瞥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肤浅。”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地打掉她的手指头。
“肤浅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她倏地笑了,一阵海风拂过她白玉的脸庞,吹散丝丝秀发,她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小子,听过丁亥犁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