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和谢鲲上山求医时,凭借谢玄单方面的说辞,和光以为不过是堪不透情劫的庸碌众生中的一员,堪不透就不要再堪。按照以往的经验,清洗那一部分记忆,口头宽慰几句便可消除心魔,不必牵扯到情劫源头的那一人。
然而,谢玄上门的前几个时辰,柳依依在万佛宗门口大闹了一番,和光又听她说了一嘴。
直到把谢玄、柳依依、季子野的事情合在一起,和光才联想到异界来魂的身上。
柳幽幽的线头末端,拉扯着王千刃。
而王千刃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拨开了那层深不可测的黑雾,终于透出了那个可怕的身影。
细究起来,和光至今也不知道柳幽幽与谢玄的相遇、王千刃当上驻天极界主事这两件事之中有没有那人的手笔。
或者说,这两件事本不是那人促成的,而是柳幽幽与王千刃梦寐以求而最终达成的结果。
他没有入局,不过轻轻推了一把,而他推的那一把,正好把结果导向他想要的结局。
就像一个攀登圣山的行人,他面前有无数条通往圣山的道路,或轻易、或艰难。这时,一阵强风刮倒了一条路,一场巨雪掩埋了一条路,一场暴雨了一条路。
行人的面前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幕后之人想要他走的那一条。
众人往往只在意结局,眼里只看到行人登上了圣山。
而那无数条消失的道路,仿佛像是天道的指引、命运的安排一般,哪怕有人注意到了,也不过感叹一句,不会深入思考。
就像现在,天道的指引、命运的安排就是那一个个巧合,无相魔门前少门主暴毙、薛孤延走火入魔……巧合凑在一起,铺成了那人想要的道路。
幸运的是,有一个人,拨开了层层缠绕的迷雾,窥见了巧合背后的真相。
和光重新理清了一遍,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师叔,你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那人的存在?”
他沉下眼皮,语气也低沉下来,“薛孤延走火入魔之后。”
此话一出,她不禁心头一跳,师兄的事儿果然有内情。
“无相魔门和万佛宗自来就是最易走火入魔的门派,每年疯了废了的弟子不少。但是,无相魔门和万佛宗的后继者相继走火入魔,实在是坤舆界的一大损失。薛孤延一事是我深入思考的切入口,直到一天,我同来穆臣饮酒时,他无意间说漏了嘴,被我套出堂主之争。”
西瓜师叔顿了顿,接着道:“再想到昆仑剑宗出走,四大宗门下一代居然没有一个顶事的。我觉得,背后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暗中推动一切事情的发生。我又暗中翻出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仔细研究了一番,我敢肯定背后一定有一人的存在,却至今不知那人是何人物。那人恐怕身居高位、实力强劲,才能暗中促成这么多事件。”
明非听完这些话,不禁咬紧了牙尖,直到铁锈味充满口腔,才松开嘴。
明明他们掌握的情报一样,西瓜想得到的事儿,为何他却想不到呢?
他们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明非的脑海中登时想起书籍中的一句话:坐在指挥台上,如果什么也看不见,就不能叫领导。只看见地平线上已经出现的大量的普遍的东西,不过平平常常。只有当还没有出现大量的明显的东西的时候,当桅杆顶刚刚露出的时候,就能看出这是要发展成为大量的普遍的东西, 并能掌握它,这才叫领导。
他和西瓜都坐在指挥台上,他没有看见的事儿,西瓜看见了。
俩人之间,高下立分。
他不过平平常常,西瓜才是领导。
明非捂住脸,低低地笑了出来,心头渐渐冒出一丝丝苦涩的滋味。这就是掌门不选择他,而是选择西瓜的原因吗?
和光盯住坤舆界的地图,七权的红点亮得刺眼,四大宗门、王谢两家、豹族,除了力挽狂澜的万佛宗外,竟然无一例外地陷入泥沼。
以坤舆界为棋盘,所有人都成了那人的棋子。
那人的局,已经成了,整个坤舆界都被拖入了他的网中。
他们却至今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那人的目的也隐藏在迷雾之中。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是可怕的未知。
她不禁浑身颤抖,仿佛如坠冰窖,双手交握之间,手指冰凉得吓人。
天曜大战将近,维持稳定是第一要务,他们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捉拿那人、扰乱人心。
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看向西瓜师叔,问道:“师叔,我们该怎么办?”
他却轻轻地笑了笑,拨散黑雾,云开霁月。这个笑容仿佛扒开她的嘴巴,强硬地塞进一剂安定剂。
“慌什么,天塌下来了,还有师叔在前面顶着。”
和光抬起头,眼底映出一只修长的手,手上密布着七七八八的茧子和刀伤,那只手沉沉地压在她头顶上,一下一下地抚着,掌心的温暖穿透脑袋,一直蔓延到心底,抚平了慌张和焦虑。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人以坤舆界为棋盘,却没想到,早已有几颗棋子跳出了棋盘。”
她皱了皱眉,闷声问道:“棋子?谁?”
头上的手拍得重了些,西瓜师叔语气里的笑意也浓了几分。
“傻子,你以为薛孤延走了那么久,是去逛青楼去了。”
和光登时抬头,眼睛瞪得极大。
师兄走之前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带着悲伤和歉意,隐隐带着几分欣喜和雀跃。她期待地看向西瓜师叔,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急道:“这么说,师兄他不是真的叛出万佛宗,他还……”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西瓜师叔勾起唇角,眼角向上扬起,笑得邪性十足,配上他胸膛上盛放的黑色曼陀罗,说不出的张狂肆意。
“不然呢?我每天忙都忙不过来,还会放那小子出去浪几十年?”
她咬紧下唇,狠狠地吸了口气,直到喉咙干涩,才松开嘴喘气。
接着,西瓜师叔的手指移向坤舆界的地图,轻轻地点了几下,“那人的局在布,我们的反击也在继续。他还没有赢,我们还没有输。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却不知道我们已经发觉了他的存在。”
“万佛宗、大衍宗、鬼樊楼,我们的棋子已经布下了。如今我们要做的,便是等,等他露出马脚,就是他灰飞烟灭之时。”
这一日,盛京小班的新闻一出,有两件事震惊了整个修仙界。
第一件事,万佛宗的西瓜堂主灭杀蛟四后身受重伤,暂且闭关修行。下一代的和光异军突起,疑似要接过堂主之位。
第二件事,大衍宗的掌门宣布将在三个月内选出下一代执法堂堂主继承人,堂主来穆臣亲口承认这件事,副堂主封曜和三把手步云阶冲突频发、势同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