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提起棍子,一步一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后,一步一步挡在魔相身前。
他运转丹田,提气大吼,“这里交给我!我来拦住他,我会拦住他!”
他最终拦不住魔相,拦不了多久。他的命是无数师兄弟豁出性命挣来的,现在,他也会豁出这条命去为后方逃跑的人争取时间。
他死了之后,还会有人站出来,豁出命继续争取时间。
最终,只要有一人逃出去了,他们的牺牲就没有浪费。活下去的人,会担起自己的责任,担起为他而死的众人的责任。
魔相对光头和尚没一点兴趣,他拧了拧眉头,淡淡地说道:“让开。”
光头和尚用拇指指着自己的脑袋,挑衅地笑了笑,“想要通过这儿,行啊,从我的尸体跨过去。”
魔相闻言,嗤笑一声,“你以为这很难?”
光头和尚摆出防御姿势,“难不难,试试不就知道了。”
魔相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挥动手臂,一上去就放出大招式,几百根黑鞭,啪啪啪,抽得眼花缭乱,逼得和尚节节败退。
和尚的僧袍被刮得破破烂烂,没剩几块布,险险垂在身上。他身上也满是鞭痕,倒刺刮得血肉模糊,白骨清晰可见。
可是,他就像没受伤一样,动都没动一下,死死地堵在魔相前进的方向上。
魔相加大了手下的威力,本以为可以很快拿下这家伙,没想到一个时辰过去了,这家伙还是纹丝不动。
光头和尚咳了咳,随意地啐出一口血,血里夹杂着肉块,不知是身体里的哪个部位。他笑了笑,说不定哪个部位都有。
左手手臂下面那节被抽没了,只剩上面那节半死不活地垂着,于是他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佛门符文。虽然左臂派不上用场了,好歹黑鞭抽来时,能吓它一吓。
他一时不慎,右脚腕被鞭子抓住,倒挂着溜了几圈,右脚也没剩几块肉了。
更别说肚子上的几个窟窿,感觉只要他稍微松口气,就要肠子掉出来。
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但是,咬紧牙关,好像又能再撑一会儿。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
光头和尚喘了口气,满意地笑了出来,果然人的极限都是逼出来的,看啊,这不是又撑了一个时辰了吗?
这魔相是个狡猾的,专门把黑鞭往他右脚抽,大腿以下的肉都被刮没了,骨头大剌剌地露在外头。靠着这根骨头,却也能站住。
看着魔相吃惊地神色,他哼笑一声,拍了拍骨头,讽刺道:“没见识了吧,老子练过金刚不坏神功,连着骨头一块练的!”
魔相的脸色变得极难看,他甩动黑鞭,攻势前所未有的猛烈,“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半个时辰过去。
光头和尚撑着铁棍,不住地喘气,眼前一片模糊,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鞭子的来路。一滴滴血液流下睫毛,登时挡住了视野,他刚要抹掉,就被一鞭子抽了出去。
连铁棍也脱手了,不知被打到了森林的哪个地方。
他仰面倒在河里,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一只脚突然踩上胸膛,死死地压住了他。他甚至能感受到贴住心脏的脚底的纹路,嗡嗡,按住了心脏的跳动。
魔相明明就在头顶,他却连那家后的脸都看不清了,只看见黑不溜秋的一块。
意识渐渐模糊,头也抬不起来了。
河水疯狂地往鼻孔、嘴巴、耳朵里钻,他差点吐了出来,太咸了,怎么和海水一样。
就要被淹死的前一刻,他使劲儿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仰起头,黑沉沉的天空中,东面出现一片蔚蓝色,渐渐朝他的方向逼近。
这时,一阵奇怪的音乐声响起,冷不丁打断了他们的对峙。
光头和尚从未听过这个歌声,却莫名觉得是战歌,因为它激昂而澎湃。
西面,和光的形势也不好。
口中说着要拖住魔相,可她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说她被压着打,都是闭着眼说瞎话的夸赞。她和之前对战魔主一般,单方面地被凌虐。
幸好她此时的目标没那么大,不必打败魔相,只要拖住就好了,拖住有很多方法。
而魔相此时也没了必走的心思,从河流的颜色和目前的时间来看,撤离的部队说不定已经被另一个魔相抓住了,他去了也分不到一口羹,还不如眼前的和尚来得有趣。
魔相一门心思想要蛊惑她,把佛力转化成魔气。这不像把灵气转化成魔气那么简单,不仅要把魔气注入她体内,还要控制诱惑她的思想,让她顺着他的方向堕落。
和光看出了他的目的,顺着他的意思,装作被他蛊惑、陷入心魔的样子,故意拿佛力吊着他。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脸痛苦和挣扎的表情,减少佛力的强度,让魔气一寸寸压倒佛力,一寸寸逼近体内,直到魔气到达关键节点时,又加大佛力的输出,反压倒魔气,重新把它一寸寸逼出体内。
这么不断循环往复,生生吊了魔相一个时辰。
她也不知道是这魔相脑子有洞,还是他对自己的佛力实在太感兴趣,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发现端倪。
他揪住她的头发,一把提起她,嗓音尖锐刺耳,“你玩我?”
和光还想装 作陷入心魔的样子,再试一把,刚要表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头按进水中。
呼啦啦——
她反应不及,冰冷刺骨的河水直冲冲地往嘴里钻。
等等,这也太咸了吧。
她心觉不对,却没能深入思考。
冰冷的河水堵住鼻孔和嘴巴,大量涌入喉咙,灌入肺部,火烧火燎地难受,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要溺死的前一刻,又猛地被拉出水面。
她大口大口喘气,冷风一吹,直直灌入喉咙,像倒进大桶大桶冰渣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又被按进水中。
“我早该看清,你们秃驴没个好东西,一个个的奸诈无比。”
和光曾听过一句话,最难受的溺水是沉入水底许久,挣扎着终于浮出水面准备呼吸时,又被人猛地按入水底。
而这个过程,她重复了无数遍。
重复到肺部像一个冰窟一般,一喘气就呼啦啦刮寒风,重复到手指发冻到再也抓不紧土地,脑子冰冷一片,甚至听不清魔相讽刺的话语。
或者说她听清了,每一个字都挤进了耳朵里,却没有挤进脑海中。
水面下,她看到河底的水草缓缓地飘动,河水一点点变成红色,破碎的衣袍从上游漂来,又往下游漂去。各种说不清楚的肉块从眼前漂过,一个个人头从眼前漂过。
哗——
她又被捞出水面,揪到魔相面前。
“你老老实实陷入心魔,认个输服个软,我给你个痛快。”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边咳边打哆嗦,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吐出两个字,“做梦!”
魔相二话不说,又按着她的头压入水下。
压下去的前一刻,和光感受到风向倏地一变,魔相的腰带原来由西向东缓缓地飘着,风一停猝然一顿,紧接着猛烈无比的东风刮来,腰带被吹得直直指向西面。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对劲,扭头望向东边,手下仍把她的头往水里按。
这一次,他按得有点久了。她拍拍他的手臂,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和光也不知道是魔相终于放弃了自己,还是被方才异样的风吸引了心神。她被压了好久,丝毫喘不上气,肺部也不剩一丝空气。
意识混沌起来,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人头缓缓地流过眼前,从西流向东。
这时,人头骤然停住了,似乎被一股潜流裹挟,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接着它竟然又倒流了回来,从东面流向西面!
河流的流向也倏地一变,东流陡然变成了西流。
和光猛地瞪大眼,河水突然变得咸涩无比。
方才从上游流下去的衣袍、血块、人头,一个一个从下游流了回来,被异样的水流冲向了上游。
怎么可能?
坤舆界大陆的河流几乎都是从西向东流,起于十万大山,汇入沧溟海。有史以来的十几万年,亘古不变。
流向,怎么可能突然改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啪嗒。
一双天蓝色的眼睛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眼前,扑灵扑灵地眨了眨。
和光心头一跳,瞬间被吓清醒了,什么玩意儿?
这双眼睛动了起来,下方的水流晃动起来,紧接着一条蓝色的鱼尾轻轻拂过她的脸。
鲛人?
她心里千头万绪混杂在一起,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鲛人突然冲着她奔来,一脑袋磕在她头顶,这股力道直接压过了魔相的力道,把她蹦飞出去。
她脱离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魔相无暇顾及她,一脸严肃地盯住了东面的天空,浑身的魔气剧烈动荡,似乎是在隐隐防备。
风云突变,东风凶猛地刮了过来,天色亮了一分。黑沉沉的天空上,东面猛然冒出一大片蔚蓝色云彩,与黑色的魔气泾渭分明,一丈丈压倒黑色的魔气,朝着万佛宗的方向逼来。
和光心头猛烈跳动起来,那是什么?
一阵奇妙的歌声从东边传了过来,似乎混杂了数不清的乐器,激昂而澎湃。
她瞪大了眼,这是海族的战歌!
莫非......
蔚蓝色的云气已经逼到眼前。
乌泱泱的海族战士站在云中,两旁的海族举着古老的乐器,闭眼沉醉地演奏着。后边的军队威风凛凛,不计其数的战士握紧武器,一脸坚毅而沉着。
领头之人,是一个美丽的鲛人,身下卷着一尾蔚蓝色的尾巴。
战歌转了个节奏,雄浑起来,一声、一声荡入心肠。
那鲛人垂下眼眸,轻描淡写地往下方的战场瞥了一眼,眼睑之上赫然点着妖冶而魅惑的妖痣,妖痣掩在淡蓝色的细雪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却令这天都黯然失色。
战鼓敲响了,金鸣吹起了,各式各样的海螺、蚌壳纷纷演奏起来,在鲛人身后鼓起了激荡人心的战歌。
一声、又一声打入了底下的修士心中。
和光抬起头,她看见明非师叔点了点头,似乎是泱泱人海中看到了她,又似乎是对底下的泱泱人海在点头,在安慰,在鼓舞。
没关系,他来了。
他率着海族的千军万马,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