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懒懒地盘起腿,席地而坐。松垮垮的袍子散了开来,层层绷带都挡不住他身上结实的肌肉,一股混合着血液和酒香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
“别急,听我解释,【世界的终极】这玩意儿,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
他抬手要去舀酒,她立即打开他的手。
“再说清楚些。”
他缓缓抬起手,缠满绷带的手指指向她,“你可以知道,你可以自个儿悟到,却不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
“怎样才能悟到?”
他指尖一转,指向茅草屋旁边的湖里。黑色符文从他指间流出,绘成阵法,清风哗地一下从他手里喷涌出来,朝湖面刮去,瞬间吹散了那一片水雾。
“那儿,碧湖中央有一棵树,叫扶桑树。树下有一座天问碑,碑上刻着诸天万界自古以来所有的秘密,【天道的终极】也在上边。”
湖面的水雾后方,庞大的阴影显露出来。
和光心头打起鼓来,“去那儿,我就能悟到?”
他自顾自地舀了一杯酒,慢慢酌了起来,“不,你悟到了,也还不知道。”
和光垂眸瞥向他,一把从他嘴下抢过酒杯。
红水泛金的酒液从他唇角流了下来,染红了绷带,他直直叹了好几口气,似乎在抱怨她泄愤一般的行为。
“我也不好怎么说,毕竟我也不知道【世界的终极】。用天枢阁阁主的话,假若【世界的终极】是隐藏在门后的秘密,那么天问碑不过是这扇门。悟出天问碑,不过找到了这扇门,知道了终极的范围。”
天枢阁是疏狂界唯一的组织,传言天枢阁知晓诸天万界所有的秘密。
和光追问道:“怎样才能推开这扇门,知道终极的内容?”
他手指往上一转,指向湖中央的上空,语气倏地严肃起来。
“悟到了,你就有资格登上扶桑树,去到顶上的天枢阁,阁主会给你大门的钥匙,最后能不能打开大门,还是要看你自己。”
说完,他笑了笑,语气又恢复平日的懒散。
“ 我劝你别想了,几十万年来,想通的人屈指可数。”
和光听完他的话,并没有把握她能悟出来,何况【世界的终极】并不是她的首要目标,目前应以天曜大战为重,【世界的终极】只能算添头,能知道最好。
“换一个问题,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让知道的人主动告诉我?”
酒杯边缘刚触到宁非天的嘴唇,他顿住了,居然放下酒杯,抬眸看向她。“我说了,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知道的人在哪儿?”
他咧嘴笑了出来,“知道的人,要不上了扶桑树再也没下来,要不化作一抔黄土埋在扶桑树下。”
和光猛然睁大眼睛,心脏不可控制地跳了起来。
钟离亭的师兄,天道院悟到的那人——牧云亭,他的遗言正是把骨灰埋在扶桑树下。
她内心困惑,牧云亭既然悟到了,为何不说出来?为何不告诉宗门?为何要自杀?为何要把那份秘密带进坟墓里?
她问了出来。
“为什么知道的人不说?【世界的终极】很可怕?”
宁非天眯起眸子,“悟到的人都是何等天资聪颖,连那样的人都甘愿化作一抔黄土。倘若平凡众生知道了,那黄土岂不从扶桑树下蔓延到诸天万界?”
和光心里也打起颤来,她隐隐摸到了终极的可怕之处。
心头越悸动,她越对天问碑感兴趣。
她把龙骨酒推给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禁笑出来,“我要去见识见识。”
他取出一只酒壶,酒壶表面绘满了同他双手一般的黑色纹路。酒壶扔进酒缸,一瞬之间吸干了里面的龙骨酒。他拎起酒壶,悠哉悠哉喝了起来。
“你想去,就去呗。”
他把酒壶扔给若鹿,给若鹿尝了一口,“你带她去。”
若鹿抱怨了一声,抱着酒壶不愿撒手,过了一会儿才同意,“行吧,师兄记得酒给我留点。”
宁非天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和光同若鹿走出茅草屋,行到湖畔,湖面还是笼罩在沉沉白雾之中,一丈外什么也瞧不见。
圆月渐渐沉入西方,天色越发暗了,白雾恍若蒙上一层层灰尘,浑浊不清。
就在这个时候,茅草屋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宁非天不知何时登上屋顶,朝碧湖伸出一根食指。食指轻轻向上抬了一下,狂风从他指尖呼啸而出。
那一刻,风仿佛凝聚成半透明的状态,猛烈地碾向碧湖,一瞬之间荡清了重重白雾。
绿色的湖面透出更碧的影子,层层涟漪打乱了影子的形状,涟漪静止的一刹那,天色骤然亮了起来。
和光还没来得及看清影子的实体,心神被阳光牵引,抬头望向东面。
骄骄烈阳像个乖巧的孩子,蜷缩在树叶的怀抱里。一路向上,越过高耸入云的粗壮树干,穿过重重叠叠的繁密枝叶,云雾拨散之后,依旧望不到尽头,树冠似乎插入了疏狂界的天顶。
撑天拄地,令人望之生畏。
那就是扶桑树?
白雾荡清,湖景毕现,破旧不堪的茅草屋也有些闲云野鹤的韵味。
宁非天躺在茅草上,朝她举了举酒壶,“此程如你所愿。”
他手腕一歪,红里泛金的酒液从壶口倾泻而下,全数流入他口中。落魄紧皱的绷带全然没压住那一身恣意,骨子里的放纵张狂破开绷带,肆意奔涌而出。
和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疏狂界最傲气的那一首诗。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