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侯沉下目光,若有所思。
他不做声,郅玄也没出言。
父子俩对面而坐,一同陷入沉默。
侍人守在殿外,见殿内这般情形,更是不敢出声,各个低眉敛目背墙而立,如木雕泥塑一般。
良久,火盆中飞出几点火星,传出轻微爆响。
西原侯恍然回神,看向面色平静全无半分异样的郅玄,莫名同记忆中的前代西原侯重叠,让他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与公子颢定下婚盟,为何不提前告知于我?”
西原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是责问。他本意并非如此,怎料郅玄当面,让他回忆起过往,话语脱口而出。
郅玄心头微动,不是由于西原侯的责问,而是觉得诧异,在他的印象中,西原侯不该如此沉不住气。
或许是他想多。
渣爹本意就是要责问,也没什么值得奇怪。
“是儿子思虑不周。”郅玄大方承认。反正婚事已经定下,口头上被斥责几句又有何妨。
郅玄的态度让西原侯胸口发堵。
这让他还怎么说下去?
反驳可以斥儿子忤逆,辩解也可以呵斥,直接认错还能如何?
&nb sp;胸中堵着一口气,西原侯沉声道:“你母不在,你的婚事不该仓促决定。”
“谢君上关怀。”听西原侯提到仙去的梁夫人,郅玄胸口突然生出一股郁气。
“我本意为你求娶东梁国女。” 西原侯继续说道,“此女知书达理,美貌温婉,类你母。不想你自定婚姻。事情只能作罢。”
西原侯再三提起梁夫人,郅玄胸口憋闷,郁气逐渐化为怒火。
以西原侯早年所做的事,加上对他的防备,怎么可能容许他同母族再联姻。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搅乱他的情绪,让他失态甚至做出出格之举。
郅玄一点点收紧手指,眸底泛起冷光,嘴角向上翘,牵起更加冰冷的弧度。
想要他出格?
好,就如了君上的意!
“君上好意,玄心领。既定婚姻,必真诚以待,断无可能首尾两端。何况,”说到这里,郅玄故意顿了一下,直视西原侯,道,“西原国的风水恐怕养不得梁氏女。”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西原侯大吃一惊,手指郅玄,半天没能出声。
殿外的侍人更是惊恐万状,恨不能自己天生没有耳朵。
“逆子!”西原侯猛然站起身,对着郅玄咆哮,“安敢出此言!”
郅玄依旧端坐,连位置都没动一下,仅是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西原侯,道:“父亲该比我更加清楚。”
一声“父亲”当真是讽刺已极。
西原侯怒不可遏,就要当场-拔-出王赐剑。
郅玄提醒道:“君上,我以犀牛角入贡,人王赐下美玉,现已在郅地。”
此次入贡非同小可,西原侯也在贡书上。
前脚赐下美玉,后脚就听到父以王赐剑伤子,中都会做出什么反应,会不会以为西原侯心生不满,认为人王赏赐不公?
虽然分封天下,中都的人王却不是摆设,同样握有三军,一纸诏令更能召集天下诸侯。若被人王不喜,甚至是惹怒人王,就算是镇守一方的大诸侯也需仔细掂量。
何况郅玄和赵颢定下婚约,别说杀他,就是伤他,事情都不会轻易了结。
“君上还需三思。”郅玄脸上不见半分惧意,反倒带着笑容,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西原侯手握剑柄,脸色铁青,重重地喘着粗气。考虑到后果,终究没有当场-拔-剑,只是神情更为冷厉。
“逆子!”
郅玄看着西原侯,一字一句道:“父亲应该感到高兴,玄还乐于做一个逆子。”
这番话的含义之深,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
奇异的,西原侯没有暴怒,反而很不合理地冷静下来。
郅玄依旧平静,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并不存在,口中道:“父亲,玄不会改变主意,婚事不能更改,何必如此试探?”
西原侯冷冷地看着他,终究放下王赐剑,重新坐回到案后。
“甚好,不愧是我子。”
郅玄挑了下眉,怀疑渣爹是不是被自己气糊涂了。既不占理又说不过,就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那也无妨。
接下来,希望渣爹继续保持这种心态,千万别突然晕厥过去,才好方便他挥铲子多挖几块墙角。
思及此,郅玄亮起笑容,看向西原侯,目光无比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