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梁侯服毒, 死前众叛亲离。无论在哪种情况下,这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诸侯薨必要给中都城上书。关于东梁侯的死因,不能言明全部实情也不好满纸谎话, 只能折中一下, 以“暴疾”二字替代。
史官经历全过程,自然不会伪言,真相记录下来,早晚被各国知晓。
世子霸和东梁氏族明知在掩耳盗铃, 仍要坚持下去。欲盖弥彰固然可笑, 仅存的颜面总要维持。
中都城和诸侯国也是一样,哪怕知道实情也不会当面揭穿。
污浊掩埋在地底, 表面始终光鲜。君臣和睦,世子霸被寄予众望。死去的东梁侯无法合眼, 却也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 只能沉入黑暗,化作史官笔下的几行字,留存在堆积的竹简之中。
国君丧礼期间,诸公子和卿大夫皆要服丧。
中都城派遣使臣, 当众宣读人王旨意, 册封下一任东梁侯,世子霸当仁不让。
丧礼结束后, 他将继承君位, 家眷也将迁入国君府。
按照规矩, 东梁侯的妻妾将出府别居。出身东梁的氏族女可以归家, 由家族供养。余者也将给家族送信, 有的被接回国, 有的就只能留在东都城, 蹉跎余下人生。
世子霸十分大方,凡是要离开的妾夫人都被返还嫁妆,还额外赠送一批金绢,借此邀得不少好名声。
与之相反,对东梁侯留下的子女,尤其是曾和他作对,更当面顶撞他的几个兄弟,他就不是那么宽容。
听话的都能得到一块封地,带着家眷就封。
不听话的全部软禁起来,叫嚣得最厉害的两人直接下狱,罗织罪名,夺氏除封。从尊贵的公子沦落为无氏无封之人,还要被囚困数年,在狱中饱受折磨,是否能活都是未知数。就算能熬过牢狱重获自由,也已经物是人非,妻离子散。
世子霸没有杀死他们,手段却比杀戮更为可怕。他在诛心,切切实实让反对他的兄弟沦为废人和疯子。
女公子们的待遇较好,定下亲事的在国君府待嫁,世子霸命宗人准备嫁妆,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年龄尚小的跟在母亲身边,失去生母的可以择选养母,养母也没有就要留在国君府,由世子霸的妻妾代为照顾。
安顿好先君的家眷,解决掉潜在的竞争者,世子霸每日身着丧服,参与一场接一场祭祀。无论心中如何想,表面上他的确是一个孝顺儿子,一举一动毫无破绽,言行无懈可击,让人找不出任何把柄。
奔丧的宗人聚在国君府,等待各国吊唁的使臣。
令人尴尬的是,从丧讯发出到丧礼进入尾声,前来吊唁的人稀稀落落,屈指可数,压根不像一个大诸侯的丧礼。
面对这种情况,东梁国上下都很难堪,却也毫无办法。
值得庆幸的是,郅玄以亲戚身份吊唁东梁侯,出现在祭礼上,让东梁国挽回些许颜面。即使西原国大军停在城外,城头仍存战争痕迹,因郅玄这一举动,也让东梁国人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国战是一回事,吊唁先君是另一回事。
东梁国人分得十分清楚,清楚到让郅玄感到诧异。
面对郅玄的疑惑,粟虎等人很不理解。在他们看来,西原国攻打东梁国事出有因,打到东都城是依靠实力,东梁国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反之,在他国推三阻四,对东梁国敬而远之的情况下,郅玄愿意亲自吊唁东梁侯,东梁国人这种反应实是理所应当。
“这事……”郅玄摇摇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诸侯国不来吊唁的理由多种多样,其中之一,绝对和西原国大军脱不开关系。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点,或许是有意,也或许是无意。事情发 展成这样,身为既得利益者,郅玄没道理揭穿。
在东梁侯的丧礼期间,郅玄短暂停留城内,东梁氏族纷纷来访。羲氏和禾氏最为特殊,走动最为频繁。两家决定举族迁移,离开东都城,前往西原国。
“暂时不急。”
郅玄接受两家投诚,却没让他们按计划动身,而是另有安排。
“稍安勿躁。”
在郅玄的计划中,此战拿下的土地不会归还。不想横生枝节,必须想方设法在短期内消化。种甜菜是个好办法,以糖入贡,分以重利,的确能堵住中都城的嘴。
但这远远不够。
他拿下的不是几座城池,而是半个东梁国。若想彻底消化,委派官吏、制定法规、加强驻军是必须,更需要多方面助力。
羲氏和禾氏举家投诚,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郅玄马上有了主意。
羲河的封地靠近五城,郅玄有意尽数归还,另外再封给他两座城,由羲氏对属民进行安抚治理,让这片土地尽快融入西原国。
禾氏的封地本来不大,郅玄大笔一挥,直接增加三倍。此举既为安定人心,也为让东梁氏族看到好处,说不定能再拉几家到碗里。
除此之外,还是给稷夫人一个交代。
当初稷夫人通过原桃送来名单,主动向郅玄送出橄榄枝。如今国战结束,以禾氏为代表的几家给郅玄帮了不少忙,在攻打东都城的过程中发挥出作用。郅玄投桃报李,扩其封地是在情理之中。
合作讲究的是你来我往,共同获利。
稷夫人的诚意郅玄看在眼里,如今大方回报,想必对方会十分满意。与之对应,原桃在中都城会站得更稳,日子也会过得更好。
“谢君上!”
接到郅玄的旨意,羲河和禾氏家主喜出望外。他们本以为能保家产,获得郅玄庇护就是万幸,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两人都不愚笨,相反十分聪明。尤其是羲河,经历过政治上的大起大落,更能看出郅玄此举的深意。
“恩宠亦是考验。”
封地扩大是好事,却也要看到隐藏在背后的危险。
羲河决定牢牢抓住这份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