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玄抵达时, 羊皓已从榻上起身,衣冠整齐,面色红润, 半点不似病入膏肓之人。
见此情形,室内众人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忧心忡忡。
羊琦更是眼圈泛红,上前一步,哽咽道:“父亲, 君上至。”
羊皓站起身, 无需旁人搀扶,推开身侧的羊琦,一步一步行到郅玄面前, 躬身行礼。
“见过君上。”
羊皓的脚步很稳, 弯腰后纹丝不动。说话时中气十足, 根本不像病危之人,对照羊琦之前的禀报, 看上去极-端违和。
郅玄眸光微凝,“回光返照”四个字闪过脑海。上前一步扶他起身, 感受到掌心的凉意, 不免叹息一声。
“无需多礼。”
医守在一旁, 满心焦灼却不敢表现。
羊琦离开后, 羊皓再度陷入昏迷。侥幸醒来, 命用虎狼之药。医不敢用, 羊皓越过他令药仆取药。
羊皓铁了心, 医终究扛不过, 喂他服下一丸。
以羊皓目前的情况, 用虎狼之药无疑是催命之举。宛如燃烧的柴薪, 看似光亮,实则每一刻都在自我消耗,迟早会燃烧殆尽。
郅玄料定情况不对,却没有当面询问,而是顺应羊皓的意愿走入室内,君臣对面而坐,耐心聆听对方的请求。
羊皓挥退仆人,医和药仆也被带下去。室内仅留下羊琦,见证这场君臣奏对。
“君上,臣有请。”
羊皓清楚自己时间有限,靠着虎狼药支撑是饮鸩止渴。一旦药效耗尽,他马上就会倒下,再不可能醒来。不想前功尽弃,他必须速战速决。故而省略礼仪客套,开口直奔主题。
“君请讲。”郅玄道。
“臣时日无多,羊氏交于长子,卿位无继,请君上另择贤良。”羊皓道。
历史上曾有先例,势大的氏族官爵传承,卿位也能父死子继。儿子撑不起重任,兄弟侄子照样能顶上。
总之,官位在家族中传递,外人休想沾到分毫。
想做这一点,必须有一个前提,君弱臣强。如今的羊氏显然不具备条件。
羊皓不敢奢求,更不想触怒郅玄,为保全羊氏和羊琦主动让出卿位。此外,羊氏和栾氏共掌下军,羊皓辞卿不只让出官爵,更让出一半下军军权。
做出决定前,羊皓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等到消息传出,国君收回军权,势必会惹恼氏族,尤其是羊氏族人和姻亲。
这些人无法对他报复,羊琦却是活生生的靶子。
羊皓让权是为儿子铺路,绝不是让他陷入险境。
为此,他主动低下头,希望郅玄能摒弃前嫌,宽恕他曾做的错事,在他走后庇护羊琦,不使其被氏族打压。
“恳请君上!”
看到父亲的苦心,羊琦心中滋味难辨。几次想要开口却被羊皓拦住,后者锁定他的目光,对他轻轻摇头。
羊皓处心积虑请郅玄驾临,这是君臣间的奏对,更可以说是一场交易。
为今后考量,羊琦可以知晓,绝不能参与。
郅玄凝视羊皓,细思对方用意。
放弃卿位和军权,或将触怒氏族,却能无限向国君靠拢,对羊琦今后的发展大有裨益。从现实出发,这定然是羊皓深思熟虑做出的安排。如果郅玄不够强势,被氏族压制,他的选择将截然不同。
在生命的最后,羊皓仍不改政客本色。
然而所求不为自己,只希望羊琦能得到保护。
对这样的羊皓,郅玄无法生气,只能深深叹息一声,道:“允。”
“谢君上!”
羊皓正身行礼,紧接着提出第二项请求:“臣请君上,封女公子莺于北,命其速就封。”
郅玄本以为羊皓会提及公子鸣,不想对方是为原莺请封。封地不在西都城附近,一竿子直接打到北疆,名为请封,究其本质更类流放。
西原国兵锋深入草原,继玄城之后,将在漠北设立据点。
封原莺于北可不是将她封到先君时的边境,而是远远送走,独自开辟一块土地。
如果她有能力,大可以建设封地有所作为。如果做不到,氏族们不会轻易伸出援手,她只能自生自灭。
郅玄很是意外,不明白羊皓此举的因由,没有着急开口。
羊皓朝羊琦示意,让他从架上取来一只木箱,亲手打开箱盖,里面只有一卷竹简。
“君上请观。”羊皓取出竹简,双手奉于郅玄。他的态度慎重无比,证明竹简上的内容很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