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失去所有记忆, 并没有让凤殃觉得惊恐。
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楚遇,循着本能转身离开。
楚遇刚得了涅槃火,心情大好, 赶忙追上去。
“凤殃……”
话刚落, 凤凰火腾地烧起来, 化为一堵火墙将楚遇隔开。
凤殃回头, 满脸皆是虚妄的空荡, 可他却脸上却带着淡然的笑, 就像是画上去的假面。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是这样的,或者是……有人喜欢他这副模样。
楚遇察觉出凤殃似乎排斥这个名字, 从善如流改口:“尊上, 你刚涅槃过,记忆全无, 还是再次等候龙族接你回九重天吧。”
凤殃并没有记忆全无的无措, 他完全是一副随波逐流的漠然模样。
若是楚遇没拦住他, 一无所知的他或许会就这样顺着潜意识一直往前走,走到死也不会停。
他一言不发, 将视线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黄泉之上。
楚遇见凤殃停下了,还没松一口气, 就见他竟然抬步又要进黄泉。
“凤……凤凰!”楚遇赶紧拦住他, “他已不再黄泉中。”
凤殃金瞳一动:“他?”
楚遇道:“对,你的心上人,他已经淬魂前去轮回。”
他本以为像凤殃这样的痴情人, 就算失去记忆也会对“心上人”稍微有那么点反应, 可凤殃却金瞳漠然。
“心上人”这三个字, 宛如一柄锋利的剑刃, 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嗯。”
凤殃淡淡应了一声, 就像是随意听了一耳朵无关紧要的事,又将视线看向黄泉。
无论“心上人”是谁,凤殃本能不想再和他有任何联系。
他迟早有一天会死,何必牵挂?
凤殃伸出手看了看,金瞳闪现一抹茫然。
他不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丑陋的?
楚遇道:“尊上,他……”
凤殃打断他的话,淡淡道:“不必同我说,我不想知道。”
楚遇一愣。
怎么不想知道了?
失去记忆影响这么大吗?
那他方才那副痴情模样全是虚假的?
没一会,云归化龙而来,落地后快步而来,看到凤殃那张脸还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比之前还要醇厚的凤凰灵力才敢认。
她颔首行礼:“尊上。”
凤殃淡淡应了声,道:“去给我寻……水毒。”
云归愣了一下。
水毒?
凤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水毒,他总觉得自己身体中应该有这个毒的,这样就可以……
可以什么?
他又忘了。
空白的记忆中似乎出现一抹虚影,背对着他的少年背着小背篓,里面全是药。
凤殃正要细看,心中的颓然却驱使着他冷眼旁观,任由那片好不容易存下来的记忆化为灰烬。
云归带着凤殃回了九重天,皱着眉去给他寻水毒。
凤殃端坐在宽阔的云椅仙座上,看着漫天云雾,突然道。
“该下雨的。”
他微微一愣,又呢喃了一句。
“该下雨了。”
云雾受他操控,逐渐凝成巨大的乌云,冲入九重天上空。
轰隆一声闷雷。
雨簌簌落下,甚至连仙殿中也是滂沱大雨。
凤殃微微仰头,看着雨滴朝着他接连不断地打来。
明明应该恐惧的,可凤殃心中却莫名一片宁静。
凤殃循着自我厌恶的本能,堪比自虐地度过那难捱的二十年。
直到云收捧着那圆滚滚的白雀踏入仙殿……
凤殃在暗处看着那只栽在花盆里的小肥鸟,神魂似乎不动声色荡漾出一阵轻微的涟漪。
他看了看那只近乎濒死的黄鹂鸟,本能觉得应该放一场灿烂漂亮的焰火。
血焰骤然炸开。
圆滚滚的白雀高兴地:“啾啾啾!”
凤殃突然笑了。
***
宽阔床榻上,扶玉秋好似陷入噩梦,眉头紧皱,双手拼命抓着身上的锦被,嘴中惊慌不已地呢喃着什么,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凤殃伸出两指在扶玉秋眉心轻轻一点,一股纯正凤凰灵力灌入识海中。
扶玉秋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尖叫一声。
“凤凰不要——”
凤殃坐在床沿,轻轻抚摸扶玉秋的脸。
“我在这里。”
扶玉秋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息着,漂亮的眸子竟然变成灿烂的金瞳,涣散却美丽,像是流光溢彩的金珠。
从噩梦中惊醒,扶玉秋暂时看不清楚,本能摸索着一把抱住身边的凤凰,将脸埋在他怀中,忍了半天终于哽咽出声。
哪怕只是旁观凤殃的那二十年,扶玉秋都险些要窒息,更何况凤殃是真实经历的。
扶玉秋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是因为生气落泪,而是因为那好似永无止尽的悲伤。
他脑海中一片纷杂,只有一句质问回荡。
“他怎么能这样?”
凤凰怎么能这样?
在闻幽谷,自己待他并没有太好,有时候甚至朝他无理取闹,作得要命。
而且自己离开闻幽谷被欺骗到魂飞魄散,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他怎么能……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日复一日地惩罚自己?
可是仿佛亲身经历过凤凰的绝望,扶玉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句质问问出口了。
凤殃温热的手缓缓顺着扶玉秋的后颈往后抚,声音轻柔。
“只是个噩梦,没事的。”
将自己活成了行尸走肉,痛不欲生浑浑噩噩二十年。
凤殃却只觉得是个噩梦。
泪水将扶玉秋眼底的绝望冲刷,凤殃温暖的气息逐渐驱散笼罩心中的阴霾,扶玉秋轻轻眨了眨眼睛,那抹金色像是盛开的金莲般缓缓消散在眸瞳,重新变回本来的瞳色。
扶玉秋仰起头去看凤殃,喉咙发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了知觉,只觉得神魂像是和什么有了牵扯,似乎连骨肉都融合在一起,心间的暖意一波波往上涌,让他舒适得腰肢发软。
扶玉秋此时正沉浸在“噩梦”中伤心欲绝,而这温暖的欢喜只能是其他人的情绪。
他迷茫盯着凤殃的眼睛,从那双金瞳中看出好像融化在春日中的暖意。
凤殃用指腹轻轻将扶玉秋脸上的泪痕擦掉,笑着道:“哭什么?”
扶玉秋呆呆看了半天,突然不知怎么发了狠,一把抱住凤殃的脖子,凶狠地一口咬在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