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经过专家们的诊断,他已经可以拆除眼睛上的纱布了,日子就定在今天。
但姜岱没想到沙弗莱会找他,大皇子殿下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姜岱答应了,车上前他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许沙弗莱会带他去皇宫,他将面临责问,或某种处罚。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他最爱的孩子能过的幸福就好。
姜岱被沙弗莱搀扶着慢慢向前走,他穿的鞋底比较薄,能够感受到石板路的纹理。
大皇子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前面是台阶,请小心。”
姜岱抬脚,试探着迈上台阶,随后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响。在沙弗莱的陪同下,他走了进去。
不像是过去他所熟悉的那座皇宫。
沙弗莱扶着姜岱坐在椅子上,道:“医生说您今天就可以拆下眼前的纱布了。”
姜岱:“是的。”
“就由我来为您拆掉吧。”沙弗莱走到姜岱身后,姜岱直挺挺地坐着,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显而易见的浑身紧绷。
沙弗莱不再作声,他一圈圈解开绷带,最终露出最里面的纱布。
眼睛上的纱布被拆除,终于再度感知到了光的存在,姜岱并未直接睁开双眼,他感受着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撒在视网膜上。
长达两周的黑暗,让他更加渴求光明。
“我想,在您视力重新恢复的第一时间,一定有非常想要见到的人。”沙弗莱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姜岱肩上。
……想看到的人?
姜岱一愣,旋即试探着睁开双眼。
刚睁开的那一瞬,视野还有些许模糊,但姜岱仍然能够辨认出,坐在他面前,是两个少年。
干净利落的黑发,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
他们有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发型,穿着同样的衣服,甚至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以至于就连陪伴着陈念从小长大的姜岱,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两人区分。
思绪骤然被拉回了十九年前。
他俯身将婴孩轻轻放在他的兄弟身边,两个孩子身上包裹的襁褓颜色不同,以便作出区分。
但其实还有更便捷的方法,哥哥的胎记在右,弟弟的胎记在左,一轮弯月印刻在他们肩膀的不同方向。
哥哥从小就格外安静,只在刚出生时啼哭过一阵,此后无论是遇见不舒服的情况或者饥饿,都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弟弟就不一样了,他非常能哭,聒噪得从三楼都能听到。
姜岱知道元帅有多看重这两个孩子,他不放心将兄弟俩交给侍女,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着他们。
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长大之后会是何种模样?姜岱无数次想象过,会有大小不断的争执吵闹吗?还是说彼此相亲相爱?
就连皇帝陛下都多次前来拜访,看望这对双子,甚至带着还年幼的大皇子殿下,姜岱听到陛下和元帅正在商议婚约。
这两个孩子之中,会有一个成为沙弗莱殿下的皇子妃。
他正在出神,余光便瞥见年仅七岁的大皇子趴在睡床边,好奇地望着两个完全相同的婴孩。
“能猜到谁是哥哥吗?”他问。
大皇子摇摇头,他思考了两秒,伸出手指向左侧的婴儿,他的手指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被攥进柔软的小小掌心,惊得就要收回。
“这是弟弟。”姜岱笑着回答。
那场燃尽了整个陈家的大火之后,姜岱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兄弟俩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物是人非,曾经的想象却在此刻成为现实。
“姜叔。”坐在左侧的少年声音轻快,笑道,“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您怎么这副表情?”
立在兄弟俩之间的镜子被顷刻打破,碎裂一地,他们并非镜像,而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神态、语调、行为举止,只要与之相熟,就能够很容易地辨认出来。
姜岱抬起手,小心地用纱布渗去眼底湿意,故意道:“终于能重新看清东西,有点太激动了。”
陈念面露懊恼:“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是又见到我了,才高兴成这样呢。”
姜岱笑了出来。
姜岱看向陈词,身处地下城的许多个日子,他竭力搜集着任何有关哥哥的消息,报道中,陈家独子是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神秘皇子妃,他的全部信息,都被隐藏起来。
姜岱只能告诉自己,哥哥在白塔和皇室的共同照顾下,一定会有不错的生活,况且他相信,幼时就展露出种种美好特质的沙弗莱殿下,会爱护自己的未婚妻。
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发现回到家中的少年有了些微不同。
姜岱只花了一天就敲定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毕竟双子虽然容貌完全相同,性格却截然相反。
姜岱不知道兄弟俩是如何相遇且相认的,又是怎么做出互换身份的大胆决定,他内心挣扎许久,到底没有当场戳穿。
陈念是他含辛茹苦亲手养大的孩子,陈词同样也是他多少年来日夜牵挂的孩子。
看似文静内向的哥哥其实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人,兴许是从小生活在白塔,受到众多禁锢,他表露出对自由的强烈渴望,更是和相识的Alpha在辰砂各处旅行,还给发来不少旅途中的照片。
姜岱终于放下心来,确定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低了下头,让眼底的湿润慢慢消退。
沙弗莱给姜岱倒了茶,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您不必紧张,今天请您过来,主要是想让您在刚恢复视力的第一时间就见到最想见的人,顺便还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姜岱:“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最近我们遇到了比较严肃的情况,您作为最有可能知晓事情全部经过的人,也许能帮我们解答疑惑。”
姜岱:“您是说当年的失火案吗?”
沙弗莱颔首:“对,但不仅仅是陈家大火,您方便告知我们更多细节吗?我和陈词调查了许多私密卷宗,有关案件的论断都语焉不详,还有的卷宗更是以我们俩的权限都无法查阅。”
姜岱沉默了。
就在大家以为他会推脱,不愿回答之时,姜岱低声道:“时间过去太久,按理说记忆会被淡化,但我仍旧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所有的经过,所有的细节。”
“因为每一个夜晚,那场火都会在我的梦中重现。”
“火灾发生在元帅牺牲的第二天,噩耗传来,整个陈家上下一片悲恸。虽然元帅临行之前就对我说过此行危机四伏,甚至比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战役都要危险,还让我做好他再也无法回来的准备。”
“我强打起精神,身为管家,必须要妥善处理元帅的后事,但在遗体送来之前,照顾好刚出生不久的两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那天一早我被传唤至皇宫,陛下同我商议了元帅的后事,以及你们的抚养问题。他打算将你们接入皇宫,在最安全的地方长大,你们是英雄的孩子。”
“然而当我回到陈家,就发现宅邸已然燃起大火。”
沙弗莱的表情显而易见地凝滞了,在姜岱被传唤至皇宫的期间,陈家燃起大火,这个时间节点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到不好的可能。
就连陈词和陈念都忍不住看向沙弗莱。
陈念紧张地挺直身体,不会吧!难道说他和沙弗莱要搞什么你爹害了我全家我们却最终相爱对不起因为仇恨还是分开吧之类的八点档狗血剧情了吗?
姜岱注意到所有人的变化,他摇摇头,低声道:“殿下不必忧虑,我相信陛下,陛下不会做这种事。”
沙弗莱嗯了一声,他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情,道:“然后呢?”
“当时火已经烧得非常厉害了,元帅的部下从火海中抱出陈词少爷,但陈念还在屋子里。”
“我推开所有人,冲进房子,在撞进火海的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怪物。”
陈念瞪大眼睛:“怪物?”
姜岱点点头,他用力闭了下眼,这是他多少年来都不曾忘记的。
不可能忘记。
“它是一个瘦长的人形,肩膀上有两颗并排的椭圆形头颅,柔软的手臂一直垂到膝盖下面,有四只脚,浑身生满的尖锐棱刺,在火光中泛出金属的冷色,正从燃烧的楼梯走下来。”
“它并未发现我,可能是根本没想到火这么大,还会有人进来吧。”姜岱笑了笑,“我屏住呼吸,立刻躲在沙发后面,它就在我面前五米处经过,我看到它手臂的尖刺上有血。”
“之后我冲上二楼,因为在离开之前,哥哥正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晒太阳,还没睡醒的弟弟则在卧室。”
“走廊上有侍女被杀害的尸体,我发了疯地拼命寻找,婴儿床里是空的,哪里都不见你的踪影,地面上有淋漓血迹,还有那个怪物留下的血脚印,它刚才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陈念:“……它是来杀我的?”
姜岱点了下头:“就在我以为毫无希望之时,听到了床底发出的哭声,你不知怎么自己爬出了婴儿床,钻到了床底,才没有被那个怪物发现。”
“我把你抱了出来,这个时候火已经非常大了,浓烟让我根本看不清路,火也烧进了卧室,甚至点燃了我,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你跑出来的。”
“好在最后关头,我被救下了。”
“谁救了您?”陈念迫不及待地问。
姜岱:“皇家护卫队。”
三个人齐齐一愣,也就意味着果然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姜岱和陈念并未葬身火海。
好吧,其实也没有多意外,这点大家都已经推测得差不多了。
姜岱:“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我接受了一些紧急治疗,等到性命无虞,就带着陈念去到地下城,生活在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沙弗莱不明白:“您既然都已经救下陈念了,为什么不带他生活在皇室的庇佑下呢?”
“因为离开之前,元帅还嘱咐了我另一件事。”
“他说如果自己不幸发生意外,就带着两兄弟中的一个,永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