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弗莱把自己回复的内容看过一遍,才放下终端。
距离陈词询问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当时陈念还没醒,他整个人沉浸在疯狂和痛苦当中,根本顾不得看消息。
希望他迟来的回复没耽误陈词那边的事情。
陈念的身份肯定瞒不住了,白塔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从一开始他们就推测陈念很可能拥有和陈词相同的天赋,也许白塔会把陈念也带过去进行血液提取。
三水出现Ashes泄露,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感染,肯定需要更多疫苗。
于是沙弗莱又加了一句:“如果情况需要,我就把Ashes告诉陈念吧,也好过他从别人那里得知消息,接受起来会更加困难。”
陈词暂时没有回复,现在这个时候三水处于夜间,也许他正在休息。
沙弗莱查看终端上的秘密程序,程序是他亲自编写的,和陈词肩膀上植入的芯片关联,能够获取陈词身体的相关数据,确保在对方遭受危险之时能够予以救援。
果不其然,沙弗莱看到数据在昨天突然出现了峰值,瞬间超出他此前设定的安全范围,时间点正好是陈念受伤的时刻。
双子之间神奇的心电感应让远在三岁的陈词也受到了影响,甚至都因为剧烈的疼痛昏厥过去。
对于陈词来说,陈念受伤的位置正是他心脏所在。
然而那个时候他正急着抱陈念上岸,根本顾不得关注终端发出的警告。
强烈的愧疚再度涌上沙弗莱心头,他不光没能保护好陈念,还害得陈词遭受了苦痛。
从那之后的数个小时里,陈词的数据一直都保持在高位,并且有一瞬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各项指标几乎超出了人类身体的极限。
好在随后数据逐渐趋于平稳,维持在了正常水平。
那一刻陈词遭受了什么?是他杀死唐纳德的时候吗?
沙弗莱暂且还不清楚,幸好陈词的情况转危为安,否则他绝对会为自己的失责愧疚一辈子。
沙弗莱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紧紧地握着陈念的一只手,事态终于缓缓归于平静,他这时才感觉到难以忽略的疲惫。
Alpha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精神和情绪更是消耗巨大。
接下来肯定会有各种状况应接不暇地发生,他需要稍微养一养精神,陈念的身份暴露在即,面对白塔,他是少年唯一的支柱。
沙弗莱闭上双眼,几乎是在身体放松下来的瞬间,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陈念是被疼醒了。
兴许是止痛针的效果消退得差不多了,胸口的疼痛伴随每一次呼吸,窜入大脑。
他呲牙咧嘴地醒来,痛苦扭过头,就看到沙弗莱正趴在床边睡着。
Alpha还是坐在那张陪护椅上,两只胳膊放在床边,铂金色的脑袋枕在上面。
沙弗莱想握住陈念的手,又怕他会觉得凉,就只捏着露在被子外的一小截指尖,似乎生怕稍一松开,陈念就会消失在身边。
沙弗莱个头挺高,他保持着趴伏姿势,光是看着就怪难受的。
陈念知道沙弗莱一定熬了很久,没舍得将他叫醒,自己默默地忍受着疼痛, 还好,不是实在忍不了的那种。
如今他独自一人,静下心来,终于可以思考更多问题了。
游戏内那只小小的异形在他肚皮呈现出蓝眼睛的形状,而在海中,他被鱼群身上的蓝眼睛包围,更是在发动袭击的怪物头上看到相同的标志。
然后就是梦中。
那怪物和现实中相比起来好像更温和一些,浑身不再生有可怖的金属棱刺,覆盖机械部分,脑袋上的眼睛也是灿金色的。
显而易见,那个时候它是在照顾自己和陈词。
但最后,如同被侵袭般,染上了晶莹的蓝。
陈念总觉得梦中的场景就是他胎儿时期的记忆,否则他怎么会平白无故梦见那样的场景呢?
如果是真的,就意味着怪物的立场其实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照顾他,改为想方设法地杀死他。
至于其中原因,很可能和变色的眼睛有关,而军方已经成功将怪物抓捕,说不定他们能够从中得到更多线索。
陈念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整个过程被他控制在相当慢的速度中,因为一旦快了,他的伤口就会更加疼痛。
陈念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姜叔虽然身体不好,但把他照顾得格外仔细,顶多是在姜叔看不到的地方,陈念会因为调皮有一些不严重的磕磕碰碰。
所以这样的伤痛对陈念来说还是头一次。
呼叫铃就在手边,只要按一下就会有医护过来,帮助他缓解情况,但势必会吵醒正在酣睡的沙弗莱。
陈念不知道Alpha睡了有多久,但应该很久没好好休息了,陈念心疼沙弗莱,想让他再多睡一会儿。
不能动弹,就这样干巴巴地躺着,实在无聊。
陈念甚至在阵阵疼痛中又一次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陈念已经饿得不行了。
胸痛倒是消退了不少,看来已经有人过来给他打过止痛针。
陈念看向一旁,原本趴在他手边睡着的沙弗莱正站在窗边,压低声音,和谁打着通讯。
陈念没有出声打扰,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认出应该通讯那头的人应该是皇帝,他们在说什么“封锁、处理”的事情。
是处理他遭受袭击的海域,还是其他地方?
沙弗莱的话音听起来格外严肃,应该是件挺麻烦的事儿吧,好像还提到了陈词?
沙弗莱最后嗯了几声,挂断电话,他转过身,发现陈念醒了,还有点惊讶。
Alpha赶忙快步来到床边,俯下身低声问道:“想喝水吗?会不会有点饿?”
陈念点头,老实道:“饿了。”
沙弗莱立刻从一旁的保温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食物,由御厨烹饪的肉粥最适合陈念目前的状况,营养丰富又易于消化。
沙弗莱拿起勺子,坐在床边,在陈念胸口处铺了张帕子,防止弄脏病号服。
一瞬间陈念只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还要带着口水巾被喂饭。
沙弗莱舀了一勺新鲜的肉粥,凑到自己唇边轻轻碰了下,确定温度正好,才送到陈念嘴边。
陈念张嘴含住,肉粥碰到唇齿的一瞬间,香味蔓延开来,最原始的大米和肉的滋味,又带着淡淡的酢浆草和肉桂味道,却不腻人,滑嫩地流过舌面。
饥饿之中就算普通食物都是绝世美味,更别说这是御厨精心烹饪的营养餐。
陈念含泪将粥咽了下去,连话也顾不得问,迫不及待地再次张开嘴。
一直被喂了十几勺,温热的粥下肚,让胃里的饥饿感有所缓解,陈念这才心满意足地问:“刚刚你在和陛下打电话吗?”
“对。”沙弗莱把勺子送到他唇边,“张嘴。”
陈念:“我听到你们说起陈词还有封锁,哥哥那边出事儿了?”
沙弗莱:“他杀了唐纳德,我们要帮他封锁现场,毕竟唐纳德也是辰砂这里有名的人,如果消息走漏,会有点麻烦。”
陈念噢了一声,他又喝了口粥,问:“真的只是这样吗?”
沙弗莱沉默了,就这一瞬的犹豫,让陈念确定,果然他有事瞒着自己。
他定定地盯着沙弗莱,琥珀色的眸中映出Alpha眉宇间的郁结。
“陈念。”过了许久,沙弗莱终于轻声道,“如果有一件事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但由此能够拯救数以千万的生命,你愿意去做吗?”
陈念并未直接回答:“是什么样的牺牲?”
沙弗莱:“每个月定期遭受一些痛苦,被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但会失去自由。”
陈念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你是在说我哥吗?不,你在问我,就表明着其实我和我哥是相同的?”
“所以说他每个月的身体检查并不只是简单的检查而已,对不对?那天他回来别墅之后,脸色很不好,他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我们需要陈词的血。”沙弗莱深吸口气,在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对陈念坦白,纵然他还没有收到陈词的回复。
但沙弗莱觉得情况已经到了需要大家共同面对的地步了,如今陈念刚从险境中脱离,他有权知晓全部的真相。
沙弗莱:“你知道Ashes吗?”
“什么?”
“你可能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尘病。”
陈念短暂地愣了下,这个他倒是知道。
尘病是在大约十五六年前突然出现的流行病,感染者会被紫色晶体寄生,它们最先进入体内,附着着内脏慢慢生长,然后从内而外地突破人体,直到寄主的身体被整个吸空。
尘病肆虐了将近三年,带走了数百万计的生命。
好在后来疫苗被成功研制,所有人类都以最快的速度进行接种,疫情被有效地控制住,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疫苗研究出来的时候,陈念年纪还小,可能才六七岁,他们这一代人,基本上对疫情都没多少印象。
疫苗,每个月都要,陈词的血。
陈念猛然瞪大眼睛,如果不是受了伤,他绝对会整个人窜起来:“你们用我哥的血做了疫苗!”
沙弗莱点头:“是的,陈词在这十二年来拯救了上千万人类,他是全人类的英雄。”
陈念震惊得无以复加,纵然他早有猜测,白塔一直将陈词禁足是想拿他做生化实验之类的,但当真相如此赤.裸地摆在面前,还是一时间难以接受。
怪不得陈词从小就一直生活在白塔内,怪不得他要和沙弗莱建立婚约,怪不得他每个月都需要去做身体检查,怪不得他如此向往自由。
兄弟两人相认之后,他们的每次互换必定会留出一周的时间,恢复原本的身份,是因为陈词需要去定期抽血,制作疫苗。
而至始至终,陈词都没有给他提到过一句,纵然自己几次三番地主动问起,哥哥也总是以最淡定、最平常的态度告诉他,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原来他一直都被所有人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陈念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以为大家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需要分享所有信息,却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应该感到生气愤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