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 许言十五岁,他的父母意外去世,原本就在许家举步维艰的许言, 因为失去了父亲的纽带,成为了游移于许家之外的人。而他似乎并没有过多的去想自己的处境,他像个大人一样,走着丧礼的程序, 没有掉一滴眼泪送走了他的父母。
在埋葬父母后,丧礼也并没有结束,还有无数的人来吊唁。许言也只是站在灵堂, 跟吊唁的人偶有交谈感谢, 做着一个拥有成熟心智的孩子该做的事情。
而后, 吊唁的人慢慢少了, 他离开灵堂, 去了院子里,单独坐着。
那时候许言坐在那里想什么他并不知道, 只记得当时长椅很凉, 这让他对于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有了实感。
在他在实感和梦境中穿梭时, 他的精神情绪在他清冷单薄的外表下不动声色的起伏。这时候,有个男人走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
男人很高大, 在坐下时, 他黑色的西装却带来了一阵他自身散发的暖意, 混合着淡薄的香烟的气息,嗅觉的清晰, 让许言起伏的精神又抓住了一些实感,他的心和身体在重重地下坠。
所以在那个男人离开的时候, 他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让他再陪陪他。
他望着面前站着的男人,男人在听到他的要求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垂眸看着他,许言不知道自己当时哭了没有,只觉得他的眼角有些凉。
男人重新坐了下来。
他坐下之后,许言下坠的心和身体像是停止了下坠。他脚下是深渊悬崖,一片黑暗,他的手指抓着男人的衣角,才能让他掉不进去那深渊悬崖。
许言几乎是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也用一刻钟的时间,告知了自己父母去世的事实。
人是不能活在过去的,人要跟着时间一起往前活。
在被许家人叫了名字后,许言松开了男人的衣角,他甚至都没有说句谢谢,就跟他分开了。
再见面,就是在索彧别墅的露台上。
因为父母的去世,许言将他的情感嫁接到了林峋身上。在嫁接到林峋身上后,不断的累积,催化,最后他对林峋滋生了喜欢。而林峋对于男性之间的喜欢是深恶痛绝的。许言沉迷于林峋和林峋家人给予他的爱,而将这份喜欢深藏。
深藏的感情不代表就没有了。反而更为浓郁,扭曲,敏感,甚至林峋一两句不经意间的话都会像一把刀一样戳到他的心口上。
他一向是自我疗养的,也自我伪装。而没想到这次露台上,暗处的索彧看透了他的伪装,甚至帮他疗养。
相比索彧的好意,当时许言更惧怕索彧看透他的伪装。他是林峋的舅舅,他担心索彧会告知林峋这件事情,所以沉默地离开。他以为沉默代表否认,没想到索彧揭开了这件事,让他无所遁形,但同时又愿意帮助他隐藏这件事情。
在这个时候,许言对于索彧有感激,但更多的还是忌惮。他知道他喜欢林峋这件事,在索彧的手里像是一个把柄,他可以随意拿捏他。
这种惶恐而又庆幸的日子持续了不太久的时间。
许言直观了林峋和叶智琳的亲密,在大冒险醉酒后中失态,他把索彧错当成林峋吻上了他。在第二天从林峋那里了解到这件事情之后,许言觉得他脚底站着的悬空的挡板终于被打开了,他最终还是掉下去了。
这件事情的后果不光是林峋和他关系的断裂,还有索彧对他的厌恶,许言甚至连孤独一生都想好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撞到了索彧的秘密。
亦或者说,索彧并不在意被他撞到他的事情。
索彧在被他吻了之后,并没有住在别墅,并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去了酒店找人纾解欲、望。他对于
他吻他这件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对于索彧来说,已经不是睡一觉就会放在心上的年纪了,更何况不过是接了个吻。
而对于当时索彧的态度,许言现在再回想已经不太明晰了。他或许极大部分是松了口气,但又有另外一部分的情绪在。
正是因为这另外一部分的情绪,直接导致了他们在林峋家的花园里确立了两人之间各取所需的关系。
许言当时亲吻索彧,是因为索彧像林峋,他可以把索彧当成林峋。而索彧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他也有需要纾解的欲望,那他可以来做这个让他纾解欲望的工具。
没有比他们两人更适合对方的了。
在确定关系后,他们就这样发展下去了。
第一次是索彧要求的,但实际上却是许言主动的。索彧留给了他后悔的留白时间,而他不知道,恰恰正是那留白的时间让他第一次从索彧那里感受到除了惶恐、心虚、担忧之外的情绪。
他感受到了一股安心。
这股安心,来源于索彧不经意间对他散发出来的温柔。
许言接纳了这份温柔,他和这份温柔纠缠,沉迷,挤压,最后到现在的渗透。
许言想,或许如果他要和索彧分开的话,那是要将他的灵魂剪碎的。
动画还在播放。
到了现在,已经播放到了温泉山庄的部分。而温泉山庄的部分,也是许言对于索彧依赖的开始。
他因为劳累发烧,回房间联系林峋联系不到,所以联系了索彧。索彧在他挂断电话后没多久,就抱着他去了医院。
他握着他的手,陪着他在医院待了整晚。只是许言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因为工作提前离开了。
当时许言看到他不在时,心里稍稍空了那么一点,不大,就一个针眼大小。在林峋告知他索彧是在早上离开时,许言就一下被塞满了。
那时候在林峋那里,许言还不太喜欢索彧,所以林峋问他要不要帮他谢谢舅舅,许言说他自己谢。
等差不多好了之后,许言去找了索彧,用他喜欢的事情感谢了他。
许言觉得这时候,他还是非常懂事的,知道索彧喜欢什么,然后就给他什么。
然而他这样的懂事,并没有持续多久,晚上的时候,许言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他不知道缺了些什么,反正总归是要索彧才能帮他补,所以他又去找了索彧。
什么都不做,就是和他一起睡觉。
就他们关系而言,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请求,索彧可以合理的拒绝,但是他没有。非但如此,为了陪他,他还拿了电脑,回到卧室工作。他的工作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许言的轮番打断后终究,最后,两个各取所需的人,躺在了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做。
索彧递给了他他的手。
在握住索彧的手的时候,许言感觉缺了的部分对上了。他握着索彧的手,像高烧时那样,很快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索彧已经离开,也给他留了他给他做的第一份早餐。
许言那时候身心都充斥着满足,甚至还滋生了些甜蜜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和索彧在一起,好像除了身体的愉悦,他的心和精神也在得到填充。
索彧出差去了仁川。
不算远,许言和他通了短信,他在和他闲聊,但又像是每一句话都是精心想过的。索彧说会尽快回来,许言和他在一起的联系就有了一段时间的空白。
这像是一场中场休息,来给后面发生的事情和改变做好充足的时间铺垫。
动漫继续播放,来到了爷爷生日。
许言对于许家的意义,就是爷爷对他的需求。爷爷平时住在疗养院,他的精神大部分时间是好的,所
以对于他酷似他父亲的长相,老爷子眼不见心不疼。而老人也有脆弱到精神恍惚的时候,比如八十岁大寿,老爷子点名让他回家,他就回去了。
许家对于许言来说并不是个家,那就是个建筑,是个空壳子,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和他是有联系的,他茕茕而立,像个透明的艺术品,只有老爷子精神恍惚时,他才被刷上颜料,带到大家面前。
关于他的存在,并不只是许家内部讨论,当年爷爷带爸爸回家,他们一家三口,早就成为了北城上流社会的笑柄。而父母去世,他子承父业,继承了这些污言。
许言自小在这种语言环境下长大,对于一般的话都已经有了一定的忍耐力,只是偏偏在提到父亲时,他年少气盛的身体总是会不受控制。
许言并没有成熟到隐忍或者从长计议的地步,但这也是少年人的意气,他闹了老爷子的生日宴,打了宾客,最后得到了许昌城的一巴掌。他还了回去,在离开的时候,许昌城要拉他,却被突然出现的索彧给拉住了。
原本从索彧去仁川开始,到林峋和叶智琳过圣诞节,到爷爷把他当成父亲让他吃了三个茶叶蛋,到他听到父亲被侮辱,到他被许昌城打了一巴掌,这一连串的事情他都能消化得了的,可是在看到索彧的那一刻,许言的坚固的心却像是终于被揭开了糊得乱七八糟的伤疤,他的眼眶登时就红了。
而索彧说许昌城打自己的孩子不心疼,那意思是他是他的孩子,他心疼吗?
许言想。
后来,索彧带着他离开了宴会厅,到了他的车上。索彧开了车上的空调,许言的身体被暖和过来。他不知道索彧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带他走,他吹着空调的暖风,和他絮絮叨叨今天发生的事情。
在宴会厅里看到索彧时,他被乱七八糟糊住的伤疤被揭开了。在和索彧朝着车上走的时候,许言又把那些伤疤勉强糊了糊。可是谁知道,暖风把他的身体吹热,把他心脏上的伤疤又重新吹开了。
许言的情绪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种沉溺到无法自拔的境地。
他从没有这么委屈过。
也从没有怀疑,从没有和别人说过。
其实在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想过要跟父母一起去死的,但是那不是父母希望的,他不想爸妈死后,他还做让他们失望的事情,所以他坚强地活着。
可是坚强地活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没有人爱他。
他们都说,人孤独的时候,像是被整个世界孤立。然而许言觉得,他像是创造了这个世界。他在这个世界上,和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属于同一次元。
他无法与他们沟通,无法与他们产生联系,他就那么茫然清冷地观察着这个世界这样活着。
在他问完那句话后,索彧抱住了他,告诉他说他爱他,他爱他好不好?
好。
即使知道他当时是为了安慰他,亦或是那份爱是出于对一个孩子的怜悯,但是在索彧说爱他的时候,他觉得他观察的世界像是有了个缺口,他可以走进那个缺口,融入这个世界了。
那天晚上,索彧很爱他。
他给他准备了圣诞礼物,他给他擦头发,他抱着他回房间让他握着他的手入睡。而许言却并不想单纯的入睡。
他在睡衣上系了一个蝴蝶结,把索彧的手放在了蝴蝶结上,让他拆开了他送给他的礼物。
这一晚,许言被索彧爱了很多次。
第二天,索彧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