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越团队的安排下, 易诚日夜兼程赶路不停,数日内跨过长江改乘骏马,抵达了北军屯驻在徐州城外的行营。
此次北军南伐, 负责统御全局的主帅是左丞相、骠骑大将军、周王宇文永, 同样是北朝威名赫赫, 权势几乎能压倒帝室的人物。这一回全力推动南征图谋一举灭国,正是要借着功劳扩大权力、稳固底盘。数年以来计议周详准备完全, 当然不是区区几个说客可以动摇的。周王纯粹是出于礼仪,勉强下令召见了建康派来的使者。等见到易诚后又不免失笑:这样十六七岁岌岌无名的少年居然也能出使?
“南朝无人了!”他当着易诚大发感慨:“可见是天命在我。天予不取, 反受其咎,我这一次定要踏平建康,与诸君同饮于台城之内!”
帐内众人轰然大笑,纷纷附和, 俨然是蔑视易诚到了极点。易诚默默无语、不动声色, 等到帐内笑声渐消, 才不慌不忙上前拱手:
“纣有士亿万, 惟亿万心;周有士三千, 惟一心。南朝诚不敢言多士,愚钝如小子,也不过是唯唯奉命,奔走以供主上驱遣。北朝诚可谓多士, 汴水济水不过数百里之隔,每日奔驰往来,竟有四五位将军押送粮草看守水道。如此济济多士,我朝是自愧不如了。”
一言既出, 众人的脸色都是微变。北面朝廷周齐二王两强并尊, 彼此之间都有嫌隙。此次周王南征, 意在建立军功巩固权势;而齐王自不能熟视无睹。明里虽反对不得,暗地却下了不少绊子。数月以来齐王动作频频,不仅派遣世子率精兵争夺功劳,更设法顶替了为周王押送军资的粮官,在粮草上百般的拖延塞责。齐王为解后顾之忧,不得不派出令官反复催促,乃至于使者络绎不绝、相望于道。
——但再怎么络绎不绝、相望于道,那也是北军小心掩饰的极大机密。这少年又怎能一眼看破?!
齐王抬起手来,阻止了几个手下的呵问。他自虎皮胡椅上微微欠身,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在易诚脸上左右一扫:
“易郎君倒颇有见事之能。”他淡淡道:“是我小瞧南人了。”
易诚神色淡然,就仿佛周王的夸赞只是过眼云烟。当然他也的确没什么好自得的——这次渡河出使之前,向先生曾经给了他几条机密消息用于交涉,现在牛刀小试,果然是一鸣惊人。
他抬头扫视众人的面孔,只是平静开口:“既然如此,周王是否考虑我方的条件,双方以和为贵,稍微遏制兵势?”
齐王呵呵一声,嗤笑着开口:
“易郎君,区区一个粮道的消息罢了,难道还能逆转南北的军力么?强弱之势如此分明,足下何必摇唇鼓舌,做此无谓之争?若我军执意不退,南朝又能如何。莫不是再写封信来,表示什么——‘强烈抗议’?”
他卷着舌头,好容易说完信里稀奇古怪的这四个字。旁边众人立刻捧场,忍不住地哄堂大笑起来。
易诚静静默立了片刻,才肃然又拱手:“如此说来,殿下不肯退军了?”
齐王微笑点头:“那是自然。”
事已至此,无话可说,齐王环视左右,让人将南朝使节领下去休息。
出使之前衡阳王已经有过交代,明说了这一次不过是出于人道而稍尽绵力,易诚也不觉得有什么打击不打击,行礼告辞便随士人转身出帐。倒是周王眉头微皱,向左右手下额外感慨了一句:
“...
此子进退从容,气度沉静,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江东多俊才,不可小觑。南北两军交战在即,要让这十六七的少年来去自如、从容应付,倒显得我军气狭胆怯,落了下风。还是要设法挫一挫他的锐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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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挫动南朝使节的气势,到了第二日清晨,周王便将易诚特意请来,与他一起检阅军阵、观摩军容。
这一次检阅不比往常,周王特意调来了久经沙场满手血腥的精兵,让他们将校台四侧团团围住,各自又弯弓注矢手持刀剑,在校台长阶上下挥舞。周王端坐台上,含笑看着易诚缓缓走近,站在台阶下抬头仰望。
这些精兵屠戮无算,平日里缄默不动冷眼旁观,都是煞气外露能止小儿夜啼。现在武装齐备手握杀人利器,那腾腾的杀意简直比钢针更凌厉砭骨。周王曾经以此戏弄国内的文官,每一个都是两腿战战大汗淋漓,甚至瘫软不能自已。官场浸淫数十年的老油条尚且如此,何况区区一个文弱少年?
但事态大大出乎周王意料。易诚对着士卒拱手致意,随后从容拾阶而上,行走之时不缓不急张弛一度,丝毫看不出一丁点惊惶的丑态。走到校台之上,这少年还有闲心左右顾盼,然后才躬身向周王行礼。
周王愕然而惊,但心中也实在是几分佩服。他上下打量易诚,终于感慨不已:“刀剑杂陈而目不瞬,足下实在是好心气,实在是好定力!”
易诚叉手道谢,神色之间却毫无波动:奉命出使以后,向先生就曾单独召见自己,保证了这次交涉的绝对安全。以他在北岸见识过的漫天火雨,这些精兵的舞刀弄枪气势汹汹,纯粹不过是随手可灭的开胃小菜罢了。
所以易诚非常淡定,寒暄完毕后就开门见山询问周王:是否已经考虑了南朝的条件?
周王哈哈一笑,手握马鞭扫过台下军众,语气戏虐:“易郎君巧舌如簧,能劝说饿虎从此不食肉么?如此的虎狼之师,也只有江南膏腴之地,才能稍作裹腹了!易郎君看看我军军势,自以为南兵能够抵御么?”
易诚想了一想,以相当诚恳的态度回了话:“饿虎我未曾见过。至于这样的虎狼之师,小子倒是有幸在荆州北岸见识过一次……”
周王顿了一顿,笑声愈发响亮了:前一日易诚就转交了南朝的书信,信中言之凿凿,说北军偏师已被歼灭,殷鉴不远要他们以和为贵。但这样欺罔狡诈的小把戏,又怎么骗得过久经战阵的周王?北朝虽然分兵出击,两军之间却一直互通音信。但到现在为止,他可没有收到任何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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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估计也最多是南朝用了什么诡计小有斩获,借此虚言恫吓罢了……难不成还真歼灭了全部士卒,连消息都可以掐断了?南朝大言炎炎,编造得简直匪夷所思——不要说北军偏师是十万人出头,就是十万头猪,也没有几天就收拾干净的道理!
想到此处周王心下愈觉滑稽,笑声响亮得都有些无礼了。易诚肃然直立,静静等周王笑完,才终于拱手发问:
“殿下不能悬崖勒马,稍作退让么?”
周王喘了几口气,笑着摇头:
“自然不能!”
易诚叹了一口气。这一下“强烈抗议”、“悬崖勒马”的流程都已走完,该完成最后一步了。
“那么。”易诚缓缓道:“殿下,话已至此,就只能勿谓言之不预了。”
说罢,他拱手作辞而去,走下...
台阶,径直返回了军营外暂住的客房。
在客房内稍微收检片刻,易诚耳朵一动,已经听到了头上一种怪异的呼呼响声。他抬头向窗外张望,恰好看到一团火球迅猛扑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将官云集的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