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组的估计是完全正确的。在人工降雨后的几个小时里, 穿越团队在建康城郊的风评就完全改变了——往日里盘根错节的宗族姻亲、敏感排外的乡土社会,在这一场不期而至的春雨里已经尽数冰消雪融。原本弥漫在田间乡下的抗拒完全消失了,当特种部队在雨后搜查四方时, 他们在马上沿途而见的,到处都是泥泞里望影下拜、拼命叩头的农夫, 数量甚至多到了让人不安。
至于原定要修理的豪强……而今他们已经不能算是豪强了。这些底层的乡贤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暴力, 能在乡间呼风唤雨, 依靠的是多年来主持村中事务的威望和人脉。但现在春雨横空而来, 以一种纯粹不讲道理的力量对豪强们的威望来了个降维打击。仅仅是几个小时的功夫里,他们已经被剥夺掉了所有的威望与尊重,转而堕落为了胆敢与衡阳王作对、与雨师作对的狂徒。
——有谁敢与这样的罪人相勾连?有谁敢听这罪人的一句话?
于是, 等搜捕队疾驰数里奔入乡间时, 搜捕名单上的豪强们业已失去了一切权势威望, 变为了雨水中奄奄一息的老狗。要是稍微有点聪明的,还知道挣扎着跪在搜捕队的马下,磕头祈求怜悯;若是愚蠢到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难免就要被同宗乃至近亲一麻绳捆翻, 毅然来一个大义灭亲了……
毕竟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 谁敢与雨师作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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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卯时那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后,除掉内外狂呼乱吼,被震动得几乎不能自已的农人百姓以外, 受刺激最大的、心态变化最为激烈的, 莫过于是城中大大小小的道观佛寺了。
毕竟按南朝传统习惯上讲,求雨本来应该是诸位大师大德真人仙贤的业务。现在衡阳王横空出世,一手求雨还玩得如此高调, 那作为业内同行, 彼此争夺存量市场的友商大师们当然得侧目而视, 心下稍稍嘀咕了。
降雨当日卯时一刻,建康城门打开,六十个骑兵冒雨疾驰而出,带领几百个农民呼啸着奔向郊外。而建康城中同样是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聚集了无数狂乱惊呼的百姓,争先恐后向城门口涌去。这样泛滥的灰色人潮沿途席卷了一切,只有几个悄悄摸摸的影子从人群中脱出,三转两转的消失在了蜿蜒的小巷。
其中的一个影子抄着小路东躲西藏,终于摸索着绕到秦淮河边,瓦官寺左近的一间小小精舍。他推门直入,在桐木地板上仓促下拜,声音中犹自带着颤抖:
“上禀住持,小子探到消息了!”
精舍内空无一物,只有两个盘膝而坐的和尚。大堂正中的和尚宝相庄严,声音亦不徐不疾:
“如何?”
下拜的沙弥神色惊惶,但还是恭谨开口:
“下雨了!就是——就是在卯时一刻开始的,时间一点也没差错!”
这个消息实在耸人听闻,哪怕诸位高僧道行深厚极有定力,闻言也不由微微色变。住持沉吟片刻,终于侧身合掌,向左近&#303...
40;和尚恭谨执礼:
“尊师有何高见?”
跏趺盘坐的僧人皮肤黝黑、满面皱纹,神色之中满是风霜,若不是手中持握念珠,看着倒像是个下苦力的农人。然而主持行礼如仪,却丝毫不敢怠慢——这位慧衍尊师原是北朝长安的高僧,为偿夙愿南下弘法,艰难跋涉数年之后,渡江而至建康。南朝崇扬佛道上下皆然,慧衍在建康不过说法一年,已然是江南声名赫赫的大德,就连台城里荒唐残暴的皇帝,都要对这高僧多加尊礼。
如此大师栖身于瓦关寺,主持自然要百般小心。况且慧衍尊师久历南北、见多识广,也的确是料理疑难极好的帮手。
果然,慧衍神色不动,却微微抬起了一条雪白的寿眉。
“雨露甘霖,叱咤而至。”他缓缓道:“如此神通,当真是可敬可畏。”
住持微微一呆,心下却有些犯疑。他曾受命为天子祈雨,当然知道要求下一丁半点是多么艰难。但自己毕竟是道行浅薄修行不足,不能调遣尊神也在情理之中。为何高僧开口,语气也竟如此退缩?
这不是在助长朝廷的气焰么?
他稍微一想,合掌开口:
“前秦苻坚时,涉大师曾以秘咒祝下神龙,祷之求雨,无不立验。若论神通,似乎尤甚于此。”
慧衍合上双眼,默默拨弄了念珠,面容上却毫无表情。如此寂静片刻,他才淡淡开口:
“神通法术,不过外道,汲汲于此,正法所不取。师兄还是勿生争竟心的好。”
住持心下悚然,俯首称是。但细思片刻,还是不能不勉强解释:
“尊师教诲,固当谨守。但朝廷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必然会煽动黎民。我等在风波中央,恐怕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说到此处,就连慧衍也不由微微有些动容:连日来两位高僧在精舍里谈来谈去,所反复纠结不能决断的,要害就在于此。
半月以前建康突生巨变,宫城之内皇权悄然易主,朝局霎时风波诡谲。眼见着形势动荡不安,建康内的道观寺庙大都闭门谢客,乖乖祭出了佛系躺平的祖传法门。道士和尚们禁足自闭,缩在老巢不问世事,任凭京内斗得热火朝天,一心只想躲掉朝中的激流。但现在衡阳王奇招突兀,他们就不能不应对了!
说难听点,朝廷都在□□裸插手各位大德的专业领域了,那要是再这么一动不动苟下去,将来还能有一个信众么?
瓦官寺为京城寺庙之首,而今大变在前,要是他们都畏葸不前不,又如何给城内大大小小的寺庙解释?
精舍中瞬间有了沉默,两个和尚彼此对望无言。如此寂静片刻以后,慧衍终于缓缓合掌,郑重出声。
“传法必依国王。”他平静道:“虽然城中出了偌大的变故,但若因此与朝廷隔阂,也绝不是长计。两百年来建康更易六朝,什么变化都不稀奇,最终都是要一一对付。若是师兄信得我,我愿出寺往宫城一行,探一探衡阳王的口风。”
住持愣了一愣,心下却大为感动。瓦官寺与皇室牵扯颇深,因而在宫变中就尤为尴尬。现在慧衍愿意游说衡阳王,无异于是挺身而出,以高僧的名声来承担瓦官寺上下所有的黑锅。慧衍南来传法,不过暂且挂单于此,彼此并无渊源。而今以身担责,真是了不得的大仁大勇。
住持缓缓站起,合掌恭谨俯首,语气中已极为郑重:
...
“若尊师高义如此,敝寺上下,都要感念尊师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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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答应了住持要探衡阳王的口风,但等慧衍真的出寺打听,才渐渐觉得有些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