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迅雷之势一举敲定大局, 除兖州赵刺史以外,五月十五、十六两日,穿越团队动用了一切运力, 向青州、湘州、扬州等摇摆的州郡派出了空降的别动队。同样是极限施压敲山震虎的心理战术, 吸取了所谓“一盏茶”的教训, 其余各州执行得就要顺利得多了。
被劫持的州郡长官本就对联军暗有芥蒂,前所未有的声光特效骤然扑面而来,立刻就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心理防线。在相当之不体面的打滚哭号乃至于呕吐之后, 这些中古时代的政治精英基本没怎么犹豫,立马选择了光明的道路。有几个心理素质稍好的猛人, 还在震恐后迅速调整心态, 主动找身侧特种部队战士攀谈,展示自己拳拳的投效之心。
因为古今价值观的差异, 这些自荐简历基本没怎么get到重点, 只有几份关于北朝的军事情报颇为关键,被转呈给了沐晨。
为了在未知的神秘力量前展示自我价值,边境州郡的长官大多扯上了北军做虎皮, 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在抵御北朝入侵时的重要贡献, 有意无意夸大了北军的威胁。在开了全地图透视挂的穿越者团队面前,这种夸大当然不值一哂。但情报里透露的某些信息却与他们的侦察互相印证,激起了顾问组的忧虑。
——简单来说, 尽管他们已经按照约定, 按时轰炸了北朝都城, 屯积在长江以北的十数万军队已经完全失去了进攻意志。但迄今为止, 北军却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
这就太奇怪了——中古时代的运输能力落后得令人发指, 十几万大军驻扎的每一日, 消耗的都是天文费用。如此僵持于北岸一动不动, 等于是不战不和空耗国帑,最愚蠢也可笑的军事举动。而这十几万精锐日日呆在北岸,哪怕他们真的毫无战意,对江南也是莫大的威胁。
穿越者们为此商议了数日,但始终不能得出结论。说白了,这种操作在军事和财政上都极为愚蠢,完全不能用正常逻辑理解。最后还是王治举了南北朝的史实,指出北朝内部大概有了什么波动,高层为了某些稀奇古怪的政治原因,才硬顶着不让军队撤退。
据高铎与郭照等人的交代,北朝政治大体而言是三元结构,皇帝年幼孱弱无能,朝政被齐王高岳与周王宇文永把持,三方之前明争暗斗,保持了极为微妙的平衡。而今他们突下狠手做掉周王,北朝权力骤然失衡,会有政治上的迷惑举动也在情理之中。
但具体有什么政治波动,乃至于局势会如何发展,那就不是穿越者现在的情报网络所能掌握的了。
于是顾问们反复讨论,决定让易诚与杜衡再次出使,到北方探查情况,并稍作威慑,打破目前这个凝滞怪异的僵局。
有了穿越者对南北两岸同样的武力威慑,第二次的出使就要顺利得多了。他们两日内渡河北上,再次抵达了徐州城外北军大营。易诚杜衡通报姓名来意之后,北军登时大开营门,将两人恭迎入内,请进了提前预备的精致客房内。两人稍稍安顿以后,便是军中将领与徐州长吏全数登门拜访,嘘寒问暖关心起居,态度殷勤亲热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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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北边态度如此热情,但只要两人提到北军的布置,各个官吏将帅立刻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如何不肯给一句准话。若是他们逼得急了,北边臣工便干脆一言不发,或者说知一句自己人微言轻,大事还要等朝中贵人定夺。至于朝中贵人到底如何定夺,那当然是一无所知了。
易诚与杜衡在军营中呆了五六日,始终没有得到一丁点准确的消息,但身上职责所限,又不能抛下谈判一走了之。如此在营帐中苦苦等候,在即将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有北朝官吏恭敬来请,说是朝廷中来了显官,要和使者亲自交谈。
两人精神一振,知道自己等候多日,戏肉终于是来了!
他们被侍卫领着,在中军帐内七歪八拐,拐进了一个角落处极为隐蔽的营帐。帐内灯火熹微、颇为昏暗,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阵龙脑的凌冽香气。
龙脑是海上珍物,历来只许朝中王公随时取用。杜衡心下一凛,知道帐内必然是了不得的贵人。他朝易诚使了个颜色,自己稍稍整理衣冠以后,才徐步入内。转眼一看,却见小小帐篷里火光摇曳,正中间四五人垂手侍立,围着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这副阵仗倒不出奇,但杜衡与易诚抬眼一望,不由的却微微有些失色——左侧的华衣男子身材高挺、面目深邃,五官却俨然是建康城中那位齐王世子高铎的翻版。
北朝军中出现这样一张面孔,那身份简直是呼之欲出。易诚杜衡对视一眼,尚未有所举动,却听营帐前的齐王微微以笑,语气淡然:
“看两位的神色,大概是见过犬子了?”
他说话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爱子被俘的焦虑。这样的从容气度,倒真有权臣巨擘的姿态。杜衡心下微动,叉手行礼:
“小子见过齐王殿下。一月之前,世子与我军于长江邂逅,彼此之间稍有龃龉,故而暂留世子盘桓江南,尽地主之谊。”
齐王神色平静,却是淡淡一哂。
“两军交战,俘虏伤亡在所难免,倒是辛苦使者巧言令色,曲为掩饰。”他漠然道:“不过南北敌对百年,而今我军损失惨重,这样的血海深仇,也不是贵使客套一番就能掩饰的。若不是南朝施以强力,你我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而今本王奉命而来,彼此之间不必扯这些虚文,你们有什么要挟,有什么索取,就尽管的提吧。“
果然是北朝的权倾一时的重臣,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干净利落,倒叫杜衡心下佩服,于是他躬身行礼,双手捧上了衡阳王的亲笔书信。杜衡左近的卫兵刚要接过,却听齐王身边一声尖叫,那站在他身边的华衣男子已经向后一缩,几乎站立不稳要摔个趔趄。男子身边立刻就有个黑衣人踏步向前,沉声禀报:“殿下,千金之子坐不临堂,邪术伤人防不甚防,还是由我查验——”
他话还没说完,杜衡忽地目光一瞬,眨也不眨的盯住了来人——刚刚帐内灯火昏暗,四周人影无法分辨,现在这黑衣人踏步出来,火光下却是一张衰老干瘦的胡人长脸,杜衡凝视片刻,哈口气就是一声冷笑:
“末战罗,你是要给贵人们表演一个活下油锅么?”
那黑衣胡人神色立变,抬头往杜衡脸上稍一打量,竟然是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他木然片刻面无表情,终于是缓缓开口:
“原来是杜郎君……”
...
杜衡平静点头,神色不变,心中却是笑得几乎忍耐不住。三年前他与师傅下山游历,就在民间见过这个三流方士末战罗,此人混迹南北,除了一点江湖戏法外几乎毫无所长,卖艺都没讨到几个铜钱。如此下三滥的角色,今日居然也混到了齐王这样的贵人身边?北朝朝廷莫非不要脸了么?
他眯着眼睛左右一扫,恰恰好望见齐王面上一抹愠怒之色。杜衡脑中转了一转,登时一片雪亮——齐王分明对什么“邪术”不以为然,但到现在都隐忍不发,必然是北朝权贵实在太过惊恐,不惜一切都要请来高人护佑。
当然,只要看一看武库被轰炸后的遗址,脑子正常的高人就绝对不敢在衡阳王的轰炸前出头,所以数来数去,才不得不让末战罗这大言炎炎的人物爬上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