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伺机要挟, 沐晨本就心存不快，眼见有如此捉弄古人的妙招, 那自是欣然赞成，乃至于一力推动，铺张其事。不过核、武器爆炸的现场录像是存放在机密档案库内，王治便特意写了张申请的文件，夹在报告里递转回了现代。

理所当然的，顾问组这几日的报告给现代组织带去了极大的刺激。核、武器录像与鼠疫的事情还在其次, 最为惊人的反而是顾问组册立皇帝的骚操作。当然，就是再给王治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报告中提什么“组织上决定了，就由齐王来当皇帝”, 而是遮遮掩掩的拉出了一堆民意调查后的数字, 言下之意颇为婉转——概括而论，不是顾问组要立齐王当皇帝, 乃是中古时代的人民都同意了, 他们顺从民意敲敲边鼓而已。

但彼此都是千年修行的狐狸, 现代方面自然一眼就看破了这种小伎俩。李子文在审阅报告时就直接抽出了民意调查结果，随口开始吐槽。

“下次做调查的时候注意一点。”他面无表情：“支持率居然在百分之九十五往上，你这数据也有点太吓人了。”

来送报告的王治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我可以向你保证, 全是真数据, 一丁点造假都是没有的，随时欢迎复查。”

李子文哼了一声, 没有说话, 心下却是一片雪亮：中古时代的百姓当然不会有什么“问政于民”、“主权在民”的意识, 不过是对衡阳王感激至深, 所以不假思索也要跟随沐晨的选择罢了……说实话, 支持率没弄到百分之百，他都已经颇为诧异了。

但这并不是重点……李子文又抽出了一份文件，这是中古时代顾问组的全体会议上讨论出的预定计划，其中教育、医疗、经济等都没有什么，有问题的是前几天开会时特意加上去的几条——在长期的摸排检查以后，顾问组已经掌握了南朝皇帝在位时种种罄竹难书的罪行，打算有断然的处置。

沐晨这位皇兄的历史原型乃是废帝刘子业，因此李子文一眼扫过，倒是丝毫不怀疑清单上罗列的什么滥杀、掘坟、囚禁之类的罪行，但大有问题的是处理方式——据顾问组的建议，是打算以这些罪名将皇帝废黜公审，最后多半是一抢了事。当然帝制时代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打算仿照齐王的旧例，继续以民意投票的方式将涪陵王给扶持上南朝的帝位。

这一段操作中的槽点可就太多了，李子文看完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理清思路找到可以吐槽的突破口。首先就是帝位的人选问题。

“衡阳王不也是南朝宗室，血统还要近得多么？”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沐先生怎么自己不上？”

王治又耸了耸肩。

“沐晨不愿意。”他简洁解释：“他在会议上直接否决了这个提案，意思也很明白：长江两岸不分南北，本来就该是统一的国家，现在折中去当一个割据政权的皇帝，未免太自降身份了。当然，做了皇帝之后礼制实在太过复杂，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李子文心里倒是有些嘀咕，怀疑礼制什么的估计才...

是沐晨的真正理由。不过拒绝的道理如此冠冕堂皇，他倒也无法劝说了，想了一想之后，又指出第二个槽点：

“……五月废北朝皇帝，立齐王；到六七月你们就打算废南朝皇帝，再立涪陵王——册立皇帝的操作还如此类似，这动作是不是过于随便了？你们想过后果么？”

王治莞尔一笑，神情之间却颇为平静：

“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李子文皱眉：“一年废两个皇帝，你说有什么后果？董卓曹操司马昭也没有这个频率。没几年下来，你们废的皇帝恐怕都能坐下来搓盘麻将了！”

王治微笑不改：“是啊，然后呢？”

李子文瞥了他一眼：“然后？然后就——”

说到这句，李子文突然截住了口。他当然还有千言万语要吐槽这个决定——废立的步骤如此随便，废帝的频率如此惊人，本质上就是在挥霍皇帝这个名号的神圣性。如果堂皇御座上换人换得比走马灯还快，这个位子还有一毛钱的号召力么？

但如果反过来一想……废立者的目的就在于摧毁皇帝的神圣性呢？

就在这一转眼之间，李子文已然猜测到了顾问组的计划：

“——你们在瓦解帝制？”他颇有些难以置信：“步子是不是大了一点？”

王治默默点头，笑容却稍微收了收。

“确实是大了一点。”他叹息道：“所以才有这剑走偏锋的计划。”

的确是剑走偏锋的计划！至祖龙创立皇帝尊号以来，至中古时代已将近八百年，八百年世风熏然积以为常，帝制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社会习惯。如果按照旧有历史的思路，要以教育和文化熏染来慢慢瓦解这样积年的旧习，那恐怕真得磨到猴年马月才有功效。因此顾问组思来想去，才有此奇招。

——皇帝是天子的尊号，而天子是上天的嫡长子，遵奉天意而统领人间；帝位由此而诞生神性。但无论名号上吹嘘得有多么厉害，眼见着废立如同儿戏，眼见着罢黜的废帝甚至能搓一桌麻将。那大概就是最浑茫无知的平民，也会对帝制产生那么一丁点怀疑吧？

这个计划看似荒谬绝伦，但细想一想却似乎真又可行。李子文沉思良久，终于将文件合拢，反过来丢在了一边的纸箱里。

“……先给历史专家组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