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淑芬拉着她:“张姐,明天一起去。”
“到底干什么?”
“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张巧云就被洪淑芬给拉着一起去了市区里的一条弄堂里,敲开了那一家的门。
里面干瘦的老头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穿针引线,边上是一个老太太拿着熨斗在烫衣服,十几岁的小姑娘过来开的门。
“老张。”
“哎呦,七姑娘啊!”张师傅抬头看许清璇。
真的到了地方,洪淑芬又不敢说自己要穿资本家大小姐穿的织锦缎旗袍了,捅了捅许清璇,许清璇说:“老张,我们俩想要做旗袍。”
“哦呦,前两天来了个华侨,华侨商店的姜主任找了我,让我赶制十件旗袍。我就想起当年给您赶十件旗袍的时候了,这多少年过去了,你总算又来找我做旗袍了。你去看看华侨商店那个客人的料子,选中了的话,我让姜主任给我拿过来。”
华侨用的丝绸都是苏杭两地丝绸厂的好东西。张师傅的老婆拿出那几块料子,都是丝光涌动,看着就富贵典雅,对这个年代蓝色和灰黑色为主色调的人来说,绝对是亮瞎了眼,果然洪淑芬挪不开眼睛,想当年她结婚的时候,就一件卡其布的两用衫,这种好东西,连见都不可能见。
她挑来挑去难以决断,问:“张师傅,一件旗袍多少钱啦?”
“料子钱要三十二块,手工钱八块。”
“哦呦!四十块啊!这么贵啊!”张巧云听见已经深吸一口气了。
“这个叫贵啊?你晓得哇?人家华侨说去港城做旗袍没有五六百一件,拿不下来。而且那里的料子手工还没我们这里老底子的手艺好。等我们这些老东西没有了,还想要这样老底子的旗袍,是再也找不到了。”张师傅笑着说,“华侨商店这样的旗袍卖出去四十块钱美金。”
现在江城两家商店,一家华侨一家友谊,只接待外宾,只接收外汇。
张师傅给葛家康做西装是英式西装,那个剪裁和版型,放到以前米兰的那些高定工作室也就是那点水平,外国设计师可能花里胡哨的花样多一点,但是正儿八经的经典款实在无需太多花哨的设计。
洪淑芬拿着料子对比来对比去,一下子拿不定主意,陈玲玲替她选了:“阿姨,银灰色的这一块好看,最大方优雅。”
“好呀!好呀!就听玲玲的。”洪淑芬抬头跟许清璇说,“许老师,您选哪件?”
许清璇虽然平反回来,国家给了补偿,现在工资也不低,可说到底两个孩子以后要结婚,虽然是嫁娶都在家里,她总是要给孩子们置办点家具。四十块钱一条旗袍,不穿出去,就看看。她想想还是舍不得。
张师傅去柜子里拿出一块蓝白格子的棉布来:“七姑娘,还记得当年我给你做了好几件绣花旗袍,你独独喜欢一件格子棉布旗袍吗?这块布,跟当年的那件旗袍可像?”
许清璇知道老张是明白她犹豫了,她笑看着老张:“你啊!”
“来一件?”张师傅问她。
“好!来一件。”
洪淑芬拉着张阿姨:“张大姐,你也来一件。”
张阿姨忙摆手:“哦呦!你们都是好身材,我穿在身上,那就是一根糖葫芦。一圈又一圈,我就看你们穿穿么好了!”
三个小女孩呆在边上捂住嘴笑,被张阿姨一人赏了一个爆栗:“笑什么笑,阿姨可以说自己是糖葫芦,你们不好笑阿姨的!”
走出弄堂,许清璇说:“走了,我们去买布料,这种好手工的衣服我做不出来么,平时随便穿穿的衣服我能做的呀!刚好我在家休息,给你们做几件。”
民航局待遇好,主要也是因为他们是对外的窗口,有额外的布料补贴,几家人买了一大堆的料子。
刚刚到家门口,门就拉开了,熊海健从里面出来,看见蕴佳挠着头憨笑。
张阿姨问:“海健,你妈不是说你去乡下外婆家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乡下也没什么好玩的。”
“怎么就没什么好玩的?你前年还带着你表弟,拿鞭炮扔在人家粪缸里,把人家的粪缸给炸穿了,你爸妈给你去赔礼道歉的呀!”张阿姨哪壶不开提哪壶。
熊海健恨不能把她的嘴给捂住,愤然:“阿姨,我读大学了。”
“哦哦哦!大学生了是吧?”张阿姨笑着回家,“许老师,等下我过来,跟你一起做衣服哦!你来剪我来踩缝纫机。”
“好,一起来。”
熊海健推着诸蕴佳进门:“我给你们拿了我外婆做的白糖糕,又甜又糯。”
说是给他们拿的,熊海健就看着诸蕴佳吃糕:“好吃不?”
“好吃!”
<b r /> 熊海健嘿嘿笑,蹲在他们家里不走了,就跟在京城一样,他给诸蕴佳打下手,一起做起了晚饭。
赖在这里吃晚饭,吃过晚饭还主动去刷碗,他在厨房间说:“陈玲玲,我们一起打八十分。”
就是不想走,就是想留下吗?陈玲玲还不知道,踢了踢容远:“拿扑克出来。”
容远拿了扑克,组队一起打八十分,四个人脑子都好,外头出了什么牌记得清清楚楚,还要互相分析对方的表情,明明是随便打打,变成搞脑子的游戏。
张阿姨往外看:“四个小东西,认真得不行啊!”
“在京城也这样。”
“是吧?”
两人正在边做衣服边聊天,外头门被敲响,张阿姨去开门,熊妈妈走进来,到自己儿子边上,戳着熊海健的脑袋:“哦呦!你这个小鬼头,听见蕴佳回来了,跟个强盗一样,抢了白糖糕就走。我看你也不要回家了,我把你送给许老师好了。”
许清璇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出来:“明芳来了啊?”
“他抢了白糖糕就走,我妈说送糕哪有只送一块的,让我再拿一块红糖糕过来。”熊妈妈把另外一块糖糕交给许奶奶,继续叨叨,“我今天早上过去,我们姊妹兄弟几个全在我妈家吃饭,这个小鬼头,听见蕴佳回来,饭都不要吃了,骑着自行车就回来了。你们都在京城读书,至少一个礼拜能见一次的呀!你外公外婆,舅舅姨妈一年都见不到你一次……”
张阿姨出来拉住熊妈说:“好了!不要说了,这个就叫做儿大不中留,要了媳妇不要娘。连这个都不懂?”
诸蕴佳脸涨得通红,走到房间里去,问题是房间里张阿姨和许奶奶要做衣服的呀!那?她只能跑卫生间,把门关上。
熊海健气死了,叫:“张阿姨,你太讨厌了!”
张阿姨哈哈笑:“好了,好了!我不招人嫌弃了。许老师,明天我和你继续啊!”
张阿姨一脸坏笑刚刚走出门,一想不对,过来一把拉过熊妈说:“明芳走了呀!你总不能让儿媳妇一直呆在厕所间不出来吧?”
熊妈妈瞪了熊海健一眼:“早点回来,九点以后当心我们不要你了,把你锁门外。”
熊妈和张阿姨走了,诸蕴佳红着脸从卫生间里出来,把熊海健往外推:“你好回去了。”
陈玲玲叫:“打牌不打了?”
诸蕴佳跺脚:“不打了!”
接下去的几天熊海健恨不能来等许家开门,晚上等蕴佳把他推出门他才肯离开。加上刘丹把剑锋和菲菲送来,许清璇就看着一屋子的孩子吵吵闹闹,可真是热闹,这种日子真的简单而幸福。
每天报纸都在说大领导今天参观了哪里,会见了什么人,受到了当地热情的欢迎,整个出访看上去很顺利。陈玲玲却从上辈子后来披露的史料里知道,大领导一天之内碰到两次袭击,可见这个开局当时是有多艰难。
看着报纸上照片里,领导人坐在电瓶车上参观飞机厂,陈玲玲指着照片里角落上的人说:“这是葛叔叔吧?”
“对!看着像呢!”
这次领导人出访对华国未来发展具有深远地影响,未来的将近十年的时间,都是两国的蜜月期。要抓紧这宝贵的时机啊!
假期过得飞快,许清璇在大领导出访回来前,带着三个孩子,跟可怜巴巴的熊海健挥别,回到了京城。
/> 这次出访可谓满载而归,葛家康风尘仆仆直接回到局里汇报工作,看到见到太多东西了,他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兴奋地在这样冬天,拿着手帕擦着汗。
汇报完,葛家康出来去许清璇的办公室坐坐,闲聊几句。
“许老师,我在C州大学,参观他们航空航天学院的时候见到了一位教授,他跟我打听了您。”
许清璇发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会心跳加快,她问:“他是?”
“季允晟季教授。”
“是,我们认识。”到今时今日心弦再有波动,也只能是认识而已,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想来他已经儿孙满堂,反观自己,有玲玲,阿远,蕴佳看起来也算了,也是孩子承欢膝下了。
“他邀请我去他家作客。”
“哦?”
“老先生过得很精致,相比之下,我们都是粗人。他给我们弹了吉他,还请我们吃了当地风味儿的烤肉,哪怕是一个人过日子,也是连餐具摆放都不能出错的人。反观我,回到家,衣服放哪儿都不知道。”
许清璇听见的是:他一个人?
她暗笑自己想太多,罢了,罢了,一生错过,便是错过,都这把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