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要骑三轮车回家,陈玉凤跳进了车厢,只觉得软软的,伸手一摸,车厢里垫了一层褥子。< br />
“哥,你往车厢里垫褥子干嘛,这得多浪费?”她说。
韩超骑着车,轱辘蹬的沙沙作响:“这有什么浪费的,你现在是大学生,就该坐的舒服点。”
有知识,有文化,读过大学的人于文化没有敬畏感,因为他们本身就有,韩超不一样,他小时候是个混混,即使后来读书,也是为了换条命才读的,从来没有进过高等学府,所以妻子能考上大学才叫他那么惊讶,同时还觉得不可思议。
“咱能不能不提这个,我数学考了3分,能考上是瞎猫撞死耗子。”陈玉凤说。
韩超可不这么认为,停好三轮车,等妻子下了车,把车停进煤棚,他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而且你是因为计算机专业优越才被录取的,计算机在发达国家,于通讯方面,分担了无线电的半壁江山,而在计算业,它已经是主流了,你去了以后读的也将是计算机,凤儿,你要读的是新兴专业,以后哥于很多方面还要请教你。”
妻子能考上大学,狗男人贼骄傲了,骄傲无处言说。
而计算机,在韩超看来,于间谍通讯方面,尽早取代无线电。
他忙,没时间学,妻子去学,其意义特别重大。
所以,这趟陈玉凤带给他的惊喜,比天降一张三十万的彩票还要大。
陈玉凤完全不懂这些,于计算机的认知只有五笔打字的字根。
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特别严肃的事:“哥,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有一天,你准备邀请甜甜下地下室的,最后没带她去。”
“嗯,我忙。”韩超说着,抱着褥子进了屋,把它拍打干净。
这无心的狗男人,看他踮脚要从柜子上面抱薄被子下来,陈玉凤拦腰掐了一把:“你知不知道甜甜把这事儿装在心里,整整装了半年?”
“她个小丫头,不说好好学习,心里装这个干嘛?”韩超反问。
闺女委屈成那样了,做爸爸的不但没有察觉,甚至他早把当初想邀请孩子下去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
这狼心狗肺的男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今天又在地下室窝了整整一天,此时只想赶紧上床,连着推了两把,看妻子居然少有的,拿眼在瞪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怕是做错什么了。
眉头一皱,他这才认真问:“到底怎么了?”
“甜甜努力学习考第五,就是想你再请她一次,下地下室,就像上回那样,等你闲下来,必须做到,还有,你以后也不可以像现在一样,总是忽略她,要不然,我……我要吵你吵架!”陈玉凤语气极其恶劣。
这恶劣的语气让狗男人终于慎重了起来:“上回什么样子?”
上回这狗男人想请甜甜去地下室,做了一个很特别的动作,陈玉凤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像电影里的外国男人邀请女同志跳舞一样。”
韩超顿时笑了,忽而伸手:“你说的是绅士式的邀请吧?”
电影里的西方男人穿西装,打领带,伸手邀请女性,就是绅士风度。
韩超此刻穿的是军绿色的背心,他是个寸头,肌肉发达,天生一副混混气质,就没有上回他请甜甜时,让甜甜开心,记了半年的那股劲儿了。
所以陈玉凤纠正说:“不要随随便便,懒懒散散的行不行,要像上回,是发自内心的,真的想才行,不要以为你只做个样子就能糊弄人,孩子又不傻,能看不出你是真心的,还是想糊弄她。”
这儿的床已经经过几任房客了,咯吱咯吱的,总有些摇。
陈玉凤转到床边,抽出一本也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房客塞在下面垫桌脚的书,把它抽出来,打了个对折,正准备放进去,韩超把书抓了过来。
这本书的名字叫《君主论》,封皮上是中文,英文和拉丁文的名字,打开书,扉页上写着:一个君主被人惧怕,比被人爱更安全。
“把书给我呀,我来垫床脚呢。”陈玉凤说。
韩超翻身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就走:“这书我得用一下。”
“甜甜呢,怎么办,哥,你去哪儿?”陈玉凤已经脱了衣服了,看男人拿着自己的书跑了,追到客厅,不好再追出去,气的扔了一只鞋出去,砸那个骑着三轮车,夺门而出的狗男人。
这王八蛋,他以后别想甜甜再爱他,陈玉凤要教会女儿,不准爱这个臭爸爸。
他简直没心没肺!
韩超是这样的,他从陈老先生寄给徐鑫的那些照片上判断,对方原来应该一直在云贵和越国的交界地带活动。
而因为对方特别了解军区的领导们,所以韩超判断,对方应该也在五七干校呆过,但是十年间,五七干校呆过的人不下数百,死的,伤的,升职的,退伍的,出国的都有。
这段时间他让徐师长主动联络了一些已经出国的战友。
并且专门窃听了那帮人的语气和声音,想从中找出‘陈老先生’。
但没有,通过窃听声音,他发现都不是。
而最近,他于监听中,发现陈老先生反复提及一些思想,比如人性的贪婪和罪恶,以及,他说人就应该像狮子一样残忍,狐狸一样狡诈,而且还反复说,慈悲心是危险的,爱会让人走向灭亡,所以,残忍和卑鄙才该是人最高的品德。
而君王,威严和不露声色的杀伐,比仕 爱子民更甚。
韩超读书有限,不知道这是哪种理论,所以一直研究不透,陈老先生到底何方神圣,但是,他今天发现了,陈老先生所提的这些观念和论述,来自一个学科,叫马基雅维利主义。
他隐约记得,自己翻阅干校干校人员的档案时,曾经看过的,有人信奉马基雅维利主义。
所以,陈老先生果真是干校的人,而且跟徐师长,罗司令,马司令他们认识。
现在,只要翻阅档案,他就能查到那个人是谁了。
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转眼就是第二天。
陈玉凤上班算早的,跟机关上班的干部一样,七点半到单位。
她已经计划好了,早晨先哄徐磊去洗个澡,理个发,正好今天甜甜要去拍广告,因为刚刚放假,几个孩子也还都没有课外课,她就准备把他们一起带去。
让他们跟她这个土包子一起,见识一下拍电视广告的西洋镜嘛。
可她万万没料到,徐磊来的比她还早,而几个娃,今天因为准备赶走保镖,也起得特别早。
骑着三轮车刚出营级家属院,她就听周雅芳在喊:“这哪来的流氓啊,看看,把我家小闺女吓哭成啥样了,走,你赶紧走。”
陈玉凤快骑几步,拐过弯儿,就见甜甜蜜蜜一起在揉眼睛,在哭。
徐磊换了件干净背心儿,但头发还是那么长,胡子拉茬的,大步从酒楼门前离开,转身走了。
“徐磊,你等等,徐磊……”陈玉凤骑着三轮车要追,徐磊干脆跑了起来。
毕竟对方是军人,即使受了半年折磨,他的身体素质摆在那儿。
对方越过机关食堂对面的马路,等陈玉凤追过去时,他已经不见踪影了。
陈玉凤简直头大,她雄心勃勃的想要留下徐磊不去对岸,这就完了?
当然,她也怪不得几个小崽崽。
毕竟胡子拉茬,长发披头的徐磊她自己看着也怕。
可陈玉凤沮丧的不得了。
齐彩铃计划偷孩子,计划天衣无缝,实行起来却处处漏洞,偷机不成蚀把米。
她也计划的好好儿的,昨晚琢磨了一晚上,雄心勃勃准备大干一场。
可早晨才睁眼,事情就像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不受她控制了。
现在怎么办,徐磊本来就特别颓废,对军区所有人都怀着特别深的恨意,甚至,他对整个社会都满怀着无比的痛恨。
他会不会直接去对岸,到了对岸,不用间谍游说,他就会主动举手投降吧?
一个上过五年战场的英雄,难道最终要给敌人当间谍吗?
折回来,回到酒楼,她既沮丧又自责,气的连早餐都懒得吃。
几个小熊崽子却因为他们成功赶走了凶巴巴的叔叔,得意的不行。
蜜蜜还在跟大娃碰拳头。
要不是看他们还不及自己的腰高,个个都是萝卜丁儿,陈玉凤恨不能脱了裤子,狠狠抽他们的屁股。
周雅芳呢,不明究里,还在跟陈玉凤说:“早晨来的那是谁啊,哪来的流浪汉,流个二毛子头,脏兮兮的,闯进门,不但吓哭了甜甜,我都要叫他吓死了。”
陈玉凤主要是气自己,懒得跟这帮人说话,端起粥碗转出后堂,坐在前厅喝粥,正好这时韩超抱着一沓书进门,看妻子一脸闷闷不乐,遂问:“谁惹你了?”
对了,陈玉凤昨天还跟韩超夸口,说要想留下徐磊,自己有办法。
这下事情搞砸了,她怎么好意思跟男人说?
不过即使不好意思,她也得跟男人把事情和盘托出。
总之就是,她确实努力了,想让徐磊来给几个娃当保镖。
但娃们因为害怕,把他给赶走了。
韩超听完,也皱起了眉头,一大沓书放在桌子上,长长嘘了口气。
曾经并肩作过战的战友,曾经顶天立地的汉子,徐磊啊,他该拿他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敲断他的双腿吧。
不过就在这时,陈玉凤偶然抬头,就见从远处走来一个穿着军绿色背心的男人,他的锁骨和肩膀都高高耸起,头是剔光的,胡茬一片锭青,惨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两只眼睛大的吓人。
但即使瘦成这样,他也有一身掩不住的男子气概。
行至酒楼门前,他两手插兜,一双锐目盯着窗户里的陈玉凤。
陈玉凤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徐磊。
她摇了摇男人的手臂,示意丈夫回头看,等韩超转头,徐磊给他个冷笑,继而进了屋,从盘子里抓一只馒头,张大嘴咬了一口,盯着韩超,机械的嚼着。
所以他刚才不是因为生气走了,他是因为看到甜甜哭,发现自己容样丑陋,吓到孩子,跑理发店刮头刮胡子去了。
也许他依旧痛恨军区,痛恨社会。
但现在,陈玉凤有信心留下这个憨兮兮的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