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成泰帝御宇六年,百姓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不管当初成泰帝在先太子的谋逆案里充当了何种角色,为了大周江山社稷之安稳,他们是决绝不能把火烧向成泰帝的。
可成泰帝不能碰,不 还有凌叡那伪君子吗?
他凌叡仗着从龙之功,党同伐异、朋党比周,长此以往,大周的朝堂早晚有一日要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成为他的一言堂。
这两年难得成泰帝对凌叡生了些厌烦之心,每次都察院弹劾凌叡一党时,也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训斥凌叡的党羽。
说不定这一次是个机会。
成,能重创凌叡一党,甚至……洗刷当初先太子府还有卫霍二家的冤屈。
败,则他与贾隋招了成泰帝的厌弃,仕途到顶,甚或人头不保。
鲁伸性子耿直,却非无脑之人。
这样需要拿命去冒险之事,都察院不能人人都卷入此事之中,有他与贾隋便足矣。
至于眼前的两个少年郎,一个惊才绝艳、光风霁月,心系天下黎民苍生,尚未入仕便能救半城百姓于旦夕,另一个年纪轻轻便名满盛京,自身才华横溢不说,背后还有强大的宗族作后盾。
假以时日,他们二人未尝不能接他与柏御史的衣钵,带领都察院众人惩恶除奸,匡扶正义。
从前都察院也有一个顶顶好的苗子。
那人还是鲁伸的学生,从进都察院那日起,便是他亲自手把手教的。
可惜啊,那孩子七年前没了。
鲁伸每每想起那日,便悔不当初。那一日,本该由他去的。他年纪大,这辈子该享的福也都享得差不多了,死了也不可惜。
可他那学生,明明还那样年轻。
从前吃醉酒的时候,还曾与贾隋一同打趣他与柏御史,说日后成亲了,也要学他们,出门前,必要同自家夫人来一句:“今日为夫兴许会触柱而亡。”
那时他与柏御史听见后,还指着他笑骂了两句。谁都没想到,这样一句酒后戏言,有朝一日竟会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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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里出来,宗奎翻了翻手上的案牍,快速扫过后,嘴角一压,嫌弃道:“这都什么破事!镇平侯宠妾灭妻之事,在这盛京谁不知晓,有甚好查的?当初他那嫡长女不就因为妻妾相斗,才被弄丢的嘛。诶,状元郎,让我瞧瞧你那案牍写的是什么。”
宗奎毫不见外地将霍珏手里的案牍抢了过来,定定看了半晌后,嗤笑一声,道:“你这更是好笑,竟然有人要检举大相国寺!说什么药谷私自种了违禁药植,那大相国寺如今的药谷谷主不就是圆青大师吗?那位大师的脾气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谁敢去查他呀!”
宗奎将案牍一把拍到霍珏胸口,目露同情道:“原先还想着同你换的,罢了罢了,我还是去斗镇平侯吧!你也别丧气,我听叔叔提过,圆青大师从前与都察院有旧,你去那里顶多也就吃个闭门羹而已。”
听他提起宗彧,霍珏看了宗奎一眼,轻点了下头,淡声道:“宗大人如今在顺天府可还适应?”
“怎会不适应?”宗奎摆了摆手,道:“我那叔叔最爱查案,总之大案小案冤案错案,一案不落。眼下来了顺天府,简直是乐不思蜀。不过呢,他先前遇到了一件十分棘手的陈年旧案,早出晚归地查那案子,急得唇角都要冒燎泡了,也不知晓那案子如今查得如何了。”
宗奎想起当初宗彧一提起那案子时讳莫如深的模样,心里其实对那案子很好奇。
“你知道吗?锦衣卫那浪荡子还有禁军的副统领大人都曾去顺天府寻过叔叔,我猜着应当是与那案子有关。若真是如此,那案子恐怕牵涉甚广。”
想到这,宗奎不免有些扼腕,那案子定然很不一般,真想一块去凑热闹啊。
“可惜叔叔他半句都不肯多说。诶,状元郎,叔叔对你青睐有加,改日你同我回去一趟如何?说不定叔叔愿意给你漏一两句口风!”
霍珏神色淡淡地瞥了瞥满眼期待的宗奎,没应他的话,只道:“我看案牍去了。”
宗奎见他丝毫不感兴趣,虽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勉强,摇头叹一声,便快步跟上霍珏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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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在大周的地位一贯特殊,上至天王贵胄,下至黎民百姓,都对这 屹立数朝风雨的佛寺心存敬畏。
会收到这样一封密告信,属实是出乎都察院众人的意料。
不过既然有人信誓旦旦地说那药谷里有违禁的药植,那不管如何,都要派个人去瞧瞧的。
于是五月上旬刚过,霍珏便要启程前往大相国寺。
前一日夜里同姜黎说起这事时,小娘子还有些不舍。
“大约要去几日呀?我看看要给你备多少套换洗的衣裳还有在路上吃的干粮。”
听她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出远门。霍珏瞧了瞧小姑娘不舍的神情,一时有些好笑。
“我骑马去,约莫一日便能回来。”他道。
姜黎一听,才一日呀,那没甚不舍的了,笑眯眯道:“苏老爹还在那药谷里呢,你既是要去,那顺道帮我捎些东西过去给他。”
自从上次的大相国寺一行之后,苏世青便留在了药谷里,说是要跟着里头一位大师学习药理。
> 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后,他的心境比之从前又更上了一层楼,很是有些大彻大悟的意味。
对习医之人来说,这样的心境可遇不可求,对医术的精进也是大有裨益。
姜黎不知霍珏要去的就是药谷,想了想,怕耽误他的公事,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无妨,反正我同娘还要再跑一趟大相国寺给你还愿的,给苏老爹送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碍事,我正好也要去一趟药谷。”霍珏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我不在的这两日,你若是想,可以去寻阿姐。”
姜黎睁大了眼:“我可以去定国公府寻阿姐吗?定国公府那样的门第,规矩定然是很森严的,我若是去看阿姐,会不会不合规矩,给阿姐招来麻烦了?”
自从卫媗回了定国公府后,姜黎已经好几个月不曾见过她了。
方神医两个月前被薛大人请去定国公府“小住”,她一度以为是卫媗身子出了事,急得不行。后来才听霍珏说,是阿姐想要小孩儿了,这才请了方神医过去给她调养身子。
在大周,十六七岁就当娘的女子大有人在。
卫媗眼下已经二十有二了,她的生辰是九月初十,九月一过,便要满二十三了,的的确确是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
若她能生个小娃娃,甭管是男是女,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姜黎一想到能见到卫媗,眼睛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霍珏捏了捏她的指尖,笑着道:“怎会?你若是想去,让何宁往定国公府递个口信便是,阿姐定然很欢喜你过去。”
姜黎心下一喜,先前因着霍珏要出公差的那点子愁绪也瞬间没了。
第二日一早,早早收拾好霍珏的东西,待得他离开了,便迫不及待地喊来何宁,让他跑一趟定国公府。
一个时辰后,定国公府的马车悄悄停在了永福街,接到人后,马蹄“嘚嘚”跑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定国公府。
姜黎下了马车,穿过垂花门,还没走几步,便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立在影壁那,笑盈盈地望着她。
此时正是繁华盛开的时节,几支细细长长开满白花的流苏树枝从一边的十字墙洞里斜插出来,衬得那人愈发的素雅。
“阿姐!”姜黎兴奋地唤了声,提起裙子跑了过去。
正当姜黎欢欢喜喜地在定国公府与卫媗叙着旧时,霍珏一人一马赶在午时前抵达了药谷。将马系于树下,他信步往药谷行去。
这药谷的主人是圆青大师。
圆青大师的名气虽比不得圆玄大师那般如雷贯耳,可也是寺里圆字辈僧侣里难得的高僧了。
四十年前,圆青大师被前任住持领进了大相国寺,那一年,圆青大师尚不足九岁。
世人皆知大相国寺药谷里圆青大师医术高明。却不知,比之医术,这位高僧更擅长的是毒术。
更不知,这位高僧在出家前,姓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