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青还珠一举,实则归还的是他的法号。法号一还,他便再不是大相国寺的僧侣。
圆玄并未伸手接他手上的念珠,而是转身走向一侧的大日如来佛。
殿中的大日如来佛左手持金刚铃,右手持八福宝轮。
圆玄静静行了一礼,道了句“阿弥陀佛”,便将掌心缓缓贴向那金刚铃,同时嘴里念起了经文。
佛灯摇曳,约莫一刻钟后,圆玄收回手,掌心多了一片薄如蝉翼的木片。
他看着圆青,面色慈悲,缓缓道:“第二则箴言既已现世,这世间便再无第二则箴言。”
圆青闻言,双目微瞪。
下一瞬便见他那自幼便摒弃了凡心的师兄缓缓收拢五指,再张手时,那木片已然化作一片齑粉。
圆青诧异道:“师兄……”
圆玄道:“师弟,戴好你那念珠,回药谷去。”
圆青离去后,圆玄缓慢转动指间的念珠,阖起了眼。
想起许多年前去青州之时,那人手执一枚棋子,笑着同他道:“你说这世间的神佛,若是不曾有过七情六欲,不曾体验过生老病死,不曾生而为人过,又如何能渡人渡苍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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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谷里,赵遣披着一床厚厚的被褥,站在竹舍的菩提树下,边跺脚边翘首以盼。
直到见着圆青大师了,方才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如何,叔公?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要卷铺盖离开药谷了?这几日天寒 地冻的,咱们能不能晚点再卷铺盖走人?”
圆青大师怒目一瞪:“哪儿都别想去,就在这药谷好生呆着。现下快回你自个儿的竹舍去,明日一早记得到寺里做早课。”
赵遣笑嘻嘻的脸登时一垮,却不敢反驳,觑了觑圆青大师便转身回了舍二。
菩提叶飒飒,抖落一地雪。
圆青大师立于菩提树下,垂眸望着缠在掌心的念珠,想起方才在那木片上的一瞥——
“蝉鸣于冬,帝也。”
圆青大师缓缓戴上念珠,低声喃道:“竟是蝉者为帝,这是……何意?”
……
惠阳长公主在大相国寺一住便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她每日都去药谷看赵昀,喂他喝水吃流食,又细心给他净面翻身,同他说过往的七年。
可赵昀却无半点转醒的迹象,甚至一日日地消瘦下去。
那日渐消减的速度便是寻常人都不见得受得了,更何况是赵昀这样多年昏睡不醒的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的生机也会一点点消散,直至死去。
二月初三,地上的皑皑白雪已经积得半腿高。
惠阳长公主刚给赵昀换上新的衣裳,便听得门外一道叩门声。
赵遣在竹门外恭恭敬敬道:“长公主殿下,有人托草民给您送来一些东西。”
赵遣嘴里所说的东西,是一份半掌后的案牍。
惠阳长公主接过那案牍,迟疑道:“可是鲁大人差人送来的?”
赵遣摸了摸鼻子,道:“不是鲁大人,是都察院的霍大人。霍大人让草民同您说一句,这案牍呀,不过是冰山一角。”
“霍大人?”
惠阳长公主微微攒眉,正欲开口发问,忽又听赵遣道:“这场雪从去岁秋天下到今儿开春也不见停歇,且越下越大,整个大周,从北境到中州,不知许多庄稼冻坏了!许多百姓饿着肚子跑来顺天府,等着朝廷赈灾。草民瞧着呀,这雪再不停,定然要死好多人了,比去岁那场地宫还要吓人。”
赵遣说到这便顿了顿,拱手笑道:“不知长公主听没听说过九佛塔显灵之事?如今雪灾已至,草民实在是心有惴惴,这才话多了些,还望殿下见谅。”
赵遣该说的话也说完了,也不等惠阳长公主回话,摆摆手便拢紧身上的大氅,信步离去。
惠阳长公主望着他的背影,唇角微抿。
回到屋内,她拉开榻边的一张木椅,落座后便翻起了手里的案牍。
才将将看完前头两页,她的手指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张秀雅的脸顷刻间便褪去了所有血色。
午时一刻,金嬷嬷拎着个食盒进来。
一进门便见自家公主殿下一动不动地坐在木椅里,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金嬷嬷是长公主的奶嬷嬷,对她最是了解。
一见她这模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轻唤了声:“殿下!”
惠阳长公主抬起眼睫,对金嬷嬷笑了笑,平静道:“嬷嬷,我们后日便回盛京去。”
金嬷嬷一愣:“殿下要回盛京作甚?”
惠阳长公主放下手上的案牍,侧头望着赵昀,轻声道:“我想回去,将那面鼓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