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保英在永福街买下的宅院就在姜府对面。
说来, 司礼监秉笔太监赵保英大抵是大周朝与大雍朝历史上,唯一一个历经两个朝代,伺候了三个皇帝后,光荣乞骸骨出宫荣养的太监。
从前成泰帝赐予赵保英的宅邸, 肃和帝在他出宫后也没收回。那处宅邸离皇宫近, 象征着的便是司礼监宦官的最高荣耀。
可赵保英没带如娘住进去,而是在永福街二十七号买下了与姜府对门的宅子, 这样如娘想寻杨蕙娘说话了, 也不过是走几步路的距离。
赵保英出宫之时, 给他与如娘想了许多个“日后”。
这些“日后”大抵就是陪如娘种种花儿酿酿酒,磨磨木头养养猫,偶尔逗弄一下卫大人那对龙凤胎。
他们二人颠沛流离了半生,委实错过了许多。
好不容易他出宫了,日子清闲了, 自是要与如娘好生弥补错过的那二十九年。
只赵保英没想到的是, 他是清闲了, 如娘却不清闲。
杨蕙娘自打在长泰街与长安街开了状元楼的分店后, 便将顺乐街的状元楼交给了如娘,让如娘做了酒肆的大掌柜。
不得不说, 这位林大掌柜可当真是忙得很。与如娘相比,赵保英的日子是清闲得不能再清闲。
从前在定风县, 如娘常常缀在赵保英身后, 做他的小尾巴。
如今是风水轮流转, 成了赵保英缀在她身后, 做她的小尾巴。
如娘在酒肆忙的时候, 赵保英便在酒肆外头溜达, 还捡了一只年老的猫儿回来。闲来无事就坐在天井的枣树下, 慢悠悠地晒着太阳,撸撸猫,偶尔给两只跑来逗猫儿玩的小团子说说定风县的往事。
大抵是看不惯赵保英如此清闲,终于某一日午后,如娘抱着一摞账册,过来天井寻他,慢声细语地同他道:“酒肆,差一个,账房先生。”
赵保英默默望着那摞账册,笑了笑,道:“成,林掌柜既然缺一个账房,那赵某便来做这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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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先生大抵是许久没拨过算珠算过账了,当值的第一日便算错了一笔账,被林掌柜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让他回去重算。
赵保英是在做账房先生的第三日,才终于不再算错账的。
那日林大掌柜翻着账簿,见这次赵保英终于没算错了,方才舒了口气,道:“保英哥哥,可以做,状元楼的,账房先生了。”
赵保英闻言便低头笑,敢情前几日这位掌柜娘子是在考查他。
若是今儿他再算错,怕是没得账房先生做了。
赵保英正要打趣如娘几句,忽然便见对面的女子合起账簿,笑着道:“保英哥哥,现在是,账房先生了。你,你要,什么时候,娶我?那年,你问我时,我就在,门外听着。”
如娘说到这,便微微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眸渐渐漫上一层水雾。
“我那时,说了,好。”
赵保英怔楞,好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如娘说的那日是承平五年的那日。
他坐在床榻上,喝下了她端来的药,在她出门后偷偷问,他做了账房先生后便娶她可好。
原来那时她就在门外,偷偷地应了他一声“好”。
已经许久不曾红过眼的赵保英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不嫌我 是个残缺之人?”他问。
“我,不嫌。”如娘道:“你可会,嫌我,嫁过人?嫌我,晦气,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丈夫?”
“胡说八道!旁人的死与你何干?”赵保英笑了笑,隐约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谁若是说你晦气,你同我说,我去给你出气。”
如娘回道:“那,你也不许,再胡说,八道。”
赵保英瞅着如娘那倔强的神色,知晓她是在气他说自个儿残缺。他轻轻摸着指间的扳指,缓缓一笑,道:“小结巴想要什么时候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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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保英与如娘是在肃和六年成的亲。
如娘不爱热闹,成亲那日就在赵府里摆了几席。
来的人也不多,也就杨蕙娘一家还有高进宝、小福子这些宫里的旧人。
高进宝来的时候,怕自个儿面相凶,吓着人卫大人那双龙凤胎,还特地找小福子练了练该如何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
高进宝自打接了赵保英的位置,便日日不得闲。
不像小福子,三不五时便要出宫到顺乐街的状元楼去。
小福子脑袋瓜子机灵,嘴儿甜,在宫里就特别招宫女宫嬷的喜欢。去了酒肆也是如此,杨蕙娘、如娘、姜黎都爱听他说话,如今就连卫大人那对龙凤胎都喜欢缠着他,要他说些宫里的趣事。
那日高进宝大抵是学着了些精髓,当然也可能是六斤六同阿满胆儿大,见着了高进宝不但不怕,还亲亲热热地喊他“高叔叔”。
高进宝虽面相凶,实则心肠比小福子那面甜手黑的不知要软多少。
若不然,也不会在赵保英同如娘拜堂之时,哭得像个泪人儿,五条帕子都擦不干从他那双虎目里流出来的泪。
高进宝是跟在赵保英身边时间最久的太监,最是知晓督公这些年有多不易。
如今眼见着督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怎能不激动?
那日的喜宴设在暮色四合的时分,明月当空,偌大的院子里开着一蓬蓬的花,夜风徐徐吹拂,花香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