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之中也不全是桃树,还有其他果树缠绕,但大多不过是新绿之时,只有几株叶片极黄,还保留一两颗坏掉的果实 。
“你之前的金桔就是从此处摘的?”齐语白问道。
“要更往山里去一些。”沈醇说道,“想吃要等来年。”
“有美景足以。”齐语白置身其中,回头看向了跟随的男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然对方置身其中,那双眸却好像比桃花还要多情,似察觉他的目光,笑意微深时让人怦然心动。
“阿白,注意脚下。”沈醇看着他好似被桃花染的微红的面颊道。
齐语白回眸,跨过了那条极小的溪流,看着前方道:“多谢。”
骑了一段马,齐语白走了一段寻了一处石头坐下道:“我从前并不喜欢桃花。”
“为何?”沈醇在他身旁坐下道。
“觉得花开过艳,随水逐流,即使绣在帕子上,也有些俗艳。”齐语白看着落下的花瓣道,“如今想想不过是因为太常见,花瓣随水飘零本就是常事。”
花开极艳,连成一片,书尽了春风的多情,藏匿于雪山脚下的美景,哪里是人人都能看到的呢。
“阿白。“沈醇唤他。
齐语白应道:“怎么了?”
沈醇轻笑:“想的太多容易掉头发。”
齐语白没忍住伸手揪了一下他的小辫子:“我何时想太多?”
沈醇轻倚花树笑道:“你见何景都能思索,我只是在想我若带你看尽四时景,你能叹一年。”
齐语白轻怔转眸道:“不过是今日有感而发。”
看尽四时景,相守到白头。
“春日看桃,夏日看什么?”齐语白问道。
“看荷。”沈醇说道。
“此处天寒也有荷花?”齐语白惊讶道。
“有,只是比江南开的迟些,但开的更久。”沈醇笑道,“夏时还有不少果子,我到时候带你去摘。”
齐语白轻应道:“嗯。”
“咕……”
一声腹鸣响起,齐语白低头,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人。
沈醇抿直了唇角道:“我没笑,要回去吃还是在这里?”
“这里有什么?”齐语白觉得他脸上没笑,心里指不定怎么笑呢。
但奈何腹中饥饿,还是要先裹腹。
“有鱼。”沈醇起身道,“我去捕鱼,你帮我捡些干透的枯枝。”
> “好。”齐语白应道。
沈醇转身出了桃林,顺着溪流往外走,齐语白跟上,将那些断掉的枝条捡起,同样出了桃林。
踏云在桃林边啃着绿草,时不时兴致大发,悄咪咪的尝上两口花瓣,齐语白出去时,那马转头低下继续吃草去了。
齐语白:“……”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马。
虽有牛嚼牡丹之感,但看景时似乎也不必去想它有何意义,花与草不过是同类。
枝条捡了一堆,沈醇提着两条鱼从桃林后绕了出来,鱼已刨腹,鱼鳞也去了,倒是干净。
“要怎么做?”齐语白问道。
“帮我拎着。”沈醇将鱼递了过去,走到了桃树边选了两根枝条,从腰后抽出匕首砍下,将其上多余的枝条花朵尽去,坐在了一旁的草地上削尖着前方。
齐语白原本只是看着他的动作,却发觉他手中的匕首越看越熟悉,可又不好出口询闻,只能看着手中的鱼,却发现其还在摆尾:“它怎么还动?!”
“可能要被吃了,死不瞑目。”沈醇说道。
齐语白心底一毛:“这可是你杀的。”
“我又不怕。”沈醇接过一条,用削尖的棍子穿了过去扎在空地上道,“阿白,你怕鱼?”
齐语白:“……不怕。”
沈醇刺好了鱼,用棍子清理干净了周围的草,寻了一把枯草,点燃了桃木枝。
篝火升起,齐语白多了几分兴致,以手试探的火温,总觉得跟在帐外的篝火有所不同。
沈醇将找到的浆果用布包着碾碎,汁液涂抹在了鱼身上。
“这是什么?”齐语白问道。
“去腥味的。”沈醇说道。
齐语白的目光落在了鱼身上,竟觉得比平时还要饿上几分。
沈醇观着他的神态轻笑了一声,他的阿白实际也不过是个半大的青年,正是玩心重的时候,他将一根棍子抽出递了过去:“自己烤着试试。”
齐语白接过,学着他的模样,偶尔翻转着,微甜的味道慢慢从其中溢散了出来,让他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齐语白下意识曲着腹,免得再叫,却不想肚子实在不争气,竟是叽里咕噜好几声变着调的叫,他面颊微红,看向了对面的男人,却不见他神色有什么异动。
许是火堆的声音遮挡了,齐语白连看了好几眼,低头继续翻面时听到了一声轻笑,抬头时正见沈醇来不及收敛起来的笑意,顿时脸颊滚烫,很想打他:“你笑什么?!此乃人之常情……”
“是人之常情,我只是在想阿白应该早饭没吃好。”沈醇不敛笑意,“你急什么?”
齐语白轻抿着唇,觉得自己都要被他带的宛如稚童了,脸颊上火辣辣的感觉不断翻涌,却又听到了一声腹鸣。
不是从他这里传来的,而是对面。
齐语白蓦然抬眸,沈醇无辜道:“我早饭也没吃好。”
齐语白努力抿紧唇,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让你笑我。”
笑意似会传染,沈醇笑了出来道:“没办法,谁让肚子不争气。”
鱼肉熟的很快,齐语白第一次烤,竟然只焦了一点儿边,闻起来喷香四溢,轻轻撕下一些,鱼肉鲜嫩,甘甜爽口,竟一点儿也不干柴。
沈醇从马旁边的口袋里取出馕饼,烤了后分给了他。
热气蒸腾,齐语白品尝着道:“不知为何觉得比帐中好吃。”
“就跟偷的瓜比较甜是一个道理。”沈醇说道。
齐语白问道:“你还偷过瓜?”
“自然。”沈醇发出了邀请,“夏时带你去偷。”
“我不去。”齐语白拒绝道。
王后与大王一同偷瓜吃,若是被抓住了,不知要被怎么笑。
“那我自己去,偷来了没你的份。”沈醇笑道。
齐语白:“……”
这人今年才不过三岁吧。
鱼骨丢进了火堆,一切焚烧殆尽,待火焰灭时,沈醇汲了水浇进了火堆,齐语白洗着手道:“为何还要弄水?”
“草原上不留明火。”沈醇说道,“否则一旦蔓延出去,整个草原都有可能烧掉。”
“这么严重?”齐语白惊讶道。
“嗯,虽是春时,仍有枯草,风向一吹,火势蔓延非人力可能阻挡。”沈醇说道。
齐语白沉吟道:“那以前有人攻伐草原,没有用过火攻么?”
沈醇转眸看向了他,齐语白心底一惊见他笑道:“逼至绝境,必使人绝地反击,沙场之上少有人用此道。”
“若真有人用火呢?”齐语白起身问道。
“在风向蔓延处清理一条空地,或挖一条沟渠注入水就可解决。”沈醇递过了帕子笑道。
“原来如此。”齐语白道。
沈醇将匕首擦干净收起,整理着马鞍,齐语白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沉,状似不经意道:“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会用那种方法?”
沈醇疑惑,见他眸中不安的情绪失笑道:“阿白,不是我瞧不起你,草原上的风向你算不准,说不定刚点了火,火就直接烧到京城了,我只是觉得你脑子转的很快而已。”
齐语白看向了他,面颊微红:“你没有误会就好。”
他在战场上与沈醇对比,确实如同三岁小儿。
【宿主,白白是不是说漏嘴了?】521问道。
沈醇笑着问道:【你觉得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521:【???】
“阿白心地善良,不会做那种事,这点儿我还是可以确定的。”沈醇笑道。
齐语白闻此语,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微酸:“你当时是如何确定楼关风向的,不怕风向忽转么?”
“将士们喝的水里都加了解药,忽转了也不会造成影响。”沈醇笑道,“反而是楼关的地势极易聚拢烟雾,又难以驱散,用迷烟效果极佳。”
齐语白觉得自己曾经在京中料的不错,南溪有沈醇一人,胜过千军万马:“你是从何处折的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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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语白微怔,看着那巍峨的雪山道:“可以么?”
或许是无人踏足,反而令人心生向往。
“当然。”沈醇将踏云身上的包裹取下,随意挎在身后,拉住了他的手道,“索性我这几日无事,若能从其中找到雪莲,也能调养一下你的身体。”
齐语白跟上,迟疑道:“其实我的身体没事。”
“你不是癸水不调?”沈醇回眸问道。
齐语白:“……”
这人当真是坚信他是女子,他到底要怎么开口呢?
草原环境本就日暖夜寒,即使到了春日里,夜晚也照样会上冻,齐语白穿的极厚,待在日头底下还觉得有些热,到了雪山近前已然觉得有些微凉。
山间怪石嶙峋,但不陡峭,有水流流下,循着河道可深入其中。
沈醇走的稳当,齐语白偶有上不去的地方,被他轻轻一拉便上去了。
看见积雪处时,呵气已成冰。
山中生长着低矮的植物,并不见梅树,直到一处积雪覆盖处,齐语白蓦然看见了几树已经枯掉的枝条,其上只剩下零星几片梅花。
虽已寥落,但从春景踏入雪景,却让人心旷神怡。
“上次就是在这里找到的。”沈醇扣紧他的腰身道,“再深入就不知道了。”
齐语白不观梅枝,而是看向了山底,这里已经很高了,原本的桃林化成了一片艳红,其外奔跑移动的黑点应该就是踏云,远处的羊群成小片挪动,之前不可见的王帐化成了几个小红点。
蓦然几声崖石掉落,齐语白蓦然回头,看到了几只抖着雪白屁股的鹿穿梭在山间:“那是什么?”
“狍子。”沈醇看着那几道跳跃的身影笑道,“阿白,想尝尝么?”
“不必了。”齐语白阻止道,他只是觉得新奇,没想吃。
“那跟过去看看?”沈醇提议道。
“好。”齐语白有些兴趣,山间遇到这些生灵,也是缘分。
“那我们得快一点儿了。”沈醇弯腰将人抱了起来道,“抓紧了。”
“你这样不会……”齐语白话语未尽,男人已经抱着他轻而易举的踏上了山石,脚尖轻点,速度比之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就好像在飞一样。
齐语白抱紧他的肩膀,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拖了他的后腿。
几只狍子见人影靠近,纷纷在雪地间跳跃着,齐语白看着那抖动的白屁股,原本还担心追不上,却见其中一只蓦然撞上了雪堆,从里面抖雪出来,竟朝着他们的方向跳了过来。
“它是不是跳反了?”齐语白问道。
“所以说是傻狍子。”沈醇将人放下,直接将那只惊慌失措的狍子按倒在了雪地上。
“哇……哇……”那狍子蹬着腿吠了两声。
“叫声不太好听。”齐语白踏着柔软的白雪走过来,看着那漂亮的眼睛笑道,“看起来确实挺傻的。”
“真的不吃?”沈醇按着挣扎的脖子道。
“真的不吃。”齐语白探过去看了看它的屁股,“这里为什么是白色的?”
“可能是用来警告同类的。”沈醇说道。
齐语白摸了几下,觉得手感是很柔软。
狍子挣扎无能,干脆躺在了雪地上,顶着呆萌的模样任摸。
寒风忽吹,扬起了一些雪,沈醇看向了山顶,松开了手道:“阿白,我们得回去了。”
齐语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云层迅速翻山越岭的笼罩了过来:“那走吧。”
趴在地上的狍子抖了抖耳朵,好像有些不解,站起来时抖着雪跳向了远方。
沈醇将人打横抱起时,山间的雪花飘落了下来,齐语白伸手,极大片的雪花落在了手中:“下雪了。”
乌云极其厚重,几乎一瞬间覆盖了整片天空,天色也在转瞬间黑暗了下来。
沈醇在一片石头上落定,几不可见前方道路,齐语白扶着他的肩头问道:“不好下山么?”
原本山间石头可见,现在却皆被白茫茫一片盖住了,整个草原也在迅速覆盖着白色,一旦滑下去会很危险。
“待在山上更危险。”沈醇斟酌着,耳朵轻动,回头看着滑落的雪花,飞身跃到了旁边的山壁上。
也就在他落定的一瞬间,茫茫白雪从山顶如同洪流般滑落了下来,覆盖了那片谷地。
齐语白震惊的看着流动的雪花道:“这是什么?”
“雪崩。”沈醇抱着他道,“今天或许不该带你来。”
“现在怎么办?”齐语白看着沈醇头上身上落下的雪花道。
道路彻底没了,那么大片的雪落下去,他们掉下去会被埋进去的。
人力与天地很难抗衡。
“别担心。”沈醇打量着周围,在看到头顶的微凹处时跃了上去,落入了那处山石嶙峋的洞中。
不过一米多深的洞穴,头顶倒是有遮挡,只是人不可站直,只能弯腰。
齐语白被放下时头顶直接被按住了,沈醇打量着这里道:“这里是自然形成的,还算结实。”
山风呼啸,吹的外面的雪花乱舞,齐语白从来没有在京中见过这么大的雪和风,隐约还可听到巨大的声音在滑动:“我们要停在这里么?”
“要等雪停了才能下去。”沈醇看着外面道。
齐语白心底微沉,没有问出那个今晚会不会停的问题:“为什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外面风虽不是直吹,却一个劲的往里灌,气温骤降,齐语白问话时直接打了个哆嗦。
“草原上气候不定。”沈醇看着不断灌入的风和席卷的雪花,从腰后拔出了匕首,沿着山洞的纹路刺入切割着。
匕首削铁如泥,配合内力,一块山石被切割下来,让洞穴往里凹了些,那块石板则被嵌入挡在了洞口,雪花还有些许飘零,却不似之前那样强风猛灌了。
齐语白裹紧了斗篷,沈醇坐在地上握住了他冰凉的手,将人抱过来纳入了自己的斗篷中道,“冷么?”
齐语白靠在他的怀里几乎打了一个激灵,将头埋在了他的脖颈处才勉强缓了过来:“不冷,为什么不封实了?”
“封实了没有气流动,一旦被冰雪封住,雪停了我们也出不去。”沈醇抱着他道。
石板遮挡,再加上天色转暗,洞穴里几乎不可视物,齐语白拉了拉自己的斗篷,从里面裹在了沈醇的身上,身体紧贴,反而比刚才更暖和了一些。
“早知道刚才应该把那只狍子带上。”沈醇抱紧了他笑道。
风声呼啸之声被阻挡在了外面,齐语白听闻他在耳边的笑意,心情反而轻松了一些:“是呀,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该贪恋景色,现在的处境,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明天。
生死之事在天地间竟是有些渺茫的。
“那片桃花林会被冰雪覆盖吧。”齐语白听着耳边的呼吸轻声说道。
“嗯,今年应该不会有桃子了。”沈醇说道。
“踏云会自己回去吧?”齐语白问道。
“嗯,它自己认得路。”沈醇跟他说着话。
齐语白轻叹了一口气,靠在他的怀里,却觉得手足比之前冰凉了许多,手臂收紧,却仍然冷到发抖:“沈醇,我冷……”
沈醇抱着怀里连呼吸都在颤抖的人道:“阿白,脱衣服。”
他们上山时已经到了午后,攀爬又用了不少时间,没有冰雪,他可以轻松带人下去,偏偏遇上了。
雪山上夜晚温度能到零下十几二十度,只靠斗篷守不住。
“什么?”齐语白呼吸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