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眠凉接过来,匆匆扫了一眼,眉头紧锁,下一秒,直接消失在原地。
他走后许久,那股从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杀意才缓缓的消散。封炀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
御蛇宗地牢。
黏腻的血滴滴答落下。
刑具上透出脏污和腥臭的气味,老鼠悉悉索索的窜进黑暗里。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色的腰带上爬了一只细长的红蛇。
他停下来,“开门,”
守在牢门的狱卒弟子低声叫了声:“是,宗主。”随即手脚麻利的将牢门打开,铁链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
吱呀——
门给推开。
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男子腰间的红蛇倏地挺起来,吐了吐蛇信子。
牢里吊着一个红衣少年。
双手高高束起,吊在房梁上,衣衫滑落一截,露出纤瘦的手臂和上面遍布的伤痕,琵琶骨被束妖的铁器穿透,双脚堪堪着地。
无数的血从他身体里流出,却一滴也没有浪费,被收集了起来。
他浑身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低着头,紧闭着眼,气息似有若无,黑发散了下来,湿漉漉的在往下滴水。
温翰引将腰间的蛇抓起来,在指尖缠了一圈,然后在旁边舀起一盆水,对着少年的脸,慢慢的浇了下去。
“咳咳咳……”
少年浑身一颤,呛咳不止,虚弱的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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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低笑了一下,无端端透出些兽类的狠厉,他嘴里溢出些血沫,吐了温翰引一脸,哑声道:“……你千万别落在我手上。”
温翰引抹了抹脸上的血水,笑了。
他看向少年眉间的赤羽,艳丽夺目,印在苍白的皮肤上,宛如一朵最尊贵骄傲的花,惹人怜惜。
“没关系,”他说,“赤鸟浑身都是宝,你多吐一些,我也不介意。”
他微笑着,伸手在穿透拂知琵琶骨的铁器上,然后用力,生生将那铁器转了一圈。血肉摩擦间,甚至可以听见喀喀的骨骼断裂的声音。
血流的更快了。
少年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瞳孔疼到涣散。
“赤鸟都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真是令人感到恶心和厌恶,等你的血流干净,我就吃了你的肉。”温翰引说。
他抚摸着自己的脸,那上面有三道抓痕,生生将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容,破坏的狰狞无比。
“这是几百年前,一只赤鸟留下来的,应该算是你的先祖吧……”
拂知疼的意识模糊,长长的眼睫沾了水,显得更软了些,咬出血的唇,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出无边的绝色。
温翰引目光忽的顿了顿,看着少年的脸,轻喃:“真碍眼。”
他掏出一把匕首,压着红蛇的毒牙,在上面细细的涂了一层,然后将视线移到少年右脸上,愉悦的笑了。
片刻后。
温翰引心情颇好的丢了匕首,哼着小调出了牢房:“好好看着,别让什么人进来。”
“是!”
他手里捧着一罐血。
是赤羽族的血,提炼出来的最精纯的部分。
温翰引有些遗憾,明明流了那么多血,却只提纯了这么一小罐。他摇摇头,打算去后山看看他饲养的那些宝贝蛇。
可刚刚走到前厅,就听外面轰然炸开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飞速蔓延,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降临。
温翰引眼神一紧,这股威压……竟已经迫近大乘期?!
他急忙快走两步,迎面撞上来一个弟子,慌不择路的在他面前扑通跪下,打着哆嗦道:“宗、宗主!有个白头发的男人说他来这里找人,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一只赤鸟,那、那不就是您前几日抓……”
“闭嘴!”温翰引手里的蛇唰的窜出去,死死咬在那弟子的脖颈上,没出两秒,人就死了。
他脸色阴沉的可怕,心里蒙上不详的预感,随即当机立断,折身往后面的密道跑。
一道青色的流光精准的打在他身上。
温翰引浑身一僵,再也动弹不得,他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强笑道:“不知哪路前辈拜访,是在下招待不周了。”
外面极快的闪过一道青光,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白发在空中扬起,一双漆黑的眼瞳锁定在温翰引身上,他闪身过来,冰凉的手指掐在对方脖子上。
“人在哪?”
顾眠凉右手食指的指尖越来越烫。
那是当初缔结的妖契。
妖契有反应。
说明拂知就在附近。
温翰引脸色涨红,“我…我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手里拿着的装血的罐子,往身后藏。
顾眠凉一把甩开他,将那罐子抢过来,打开一闻。
片刻后,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手指慢慢攥紧,他蹲下来,眼瞳中金黑夹 杂,掌心轻轻的落在温翰引的天灵盖上:“这是赤羽族的血,你还说自己不知道……”
温翰引还欲狡辩:“我——”
他瞳孔一缩。
慢慢的,五官溢出血来。
顾眠凉按在他头上的手微微用力,神识已经探进了对方的识海:“你不说,我自己看。”
搜魂术。
施术的人会在往后修行之路上遇见业障,中术的人轻则痴傻,重则毙命。这么阴毒的法子,一般绝对不会有人轻易的动用。
顾眠凉匆匆看了几眼,只看到拂知被关在哪里之后,就再没耐心,松开了手没再看下去,抓紧了时间,往地牢赶去。
他一路下去,杀了不少人,直到走到关押拂知的牢房前,竟罕见的犹豫了一下,但仅仅是片刻,他回过神,推开牢房的门。
看清里面的情形之后,顾眠凉呼吸一滞。
散乱的乌发遮住少年的面庞,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有一滴滴的血水不停的滴下来。
恍惚间,这样的云浮,竟勾起了顾眠凉深藏的记忆。
满身是血的模样,像极了阿拂临死之前封印邪魔止生的样子。
他一时半刻分不清心口传来的钝痛感,是因为什么。
顾眠凉快步过去,将少年放下来,口中下意识的唤他:“阿浮……”
这两个字一出,他自己也愣住了,随即抿抿唇,细细去探怀里少年的情况。
片刻后,他稍松了口气。
失血过多,灵力枯竭,伤势最重的地方就是被贯穿的琵琶骨。但是好在,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致命伤。
紧绷到现在,此时稍一放松,顾眠凉才惊觉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了一层黏腻冰凉的冷汗,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
恰在这时,少年难受似的,头一转,靠在了顾眠凉胸膛前,发丝落在一旁,露出了被头发挡住的右半边脸。
顾眠凉看过去,只觉得浑身的血像是被这牢中的森寒之气,冻得僵住了。
少年右脸上,刻着三道深深的丑陋划痕,从眼角到下颌,血肉外翻,已经开始腐烂,狰狞的吓人,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
半月后。
妖族,竹屋。
清晨的光从半支开的窗户洒进来,照在床上躺着的那名少年身上。
他眼皮轻颤,眼睫微微一抖,缓缓的睁开了眼。
拂知茫然片刻,随即头疼的捂住额角,慢慢的坐了起来,琵琶骨处隐约还传来些许痛感,但不明显了。
……他被救出来了?
是谁救了他,义父吗?
少年忍不住露出些喜悦来,他慢慢翻身下床,抵唇咳了咳,然后一顿,慢半拍的摸上了自己的脸。
上面缠着绷带。
他一愣,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隔着薄薄的绷带,指腹下传来粗糙的凹凸触感。
少年脸色渐渐的白了下来,他隐约响起了之前在牢里,温翰引丢在地上的那一把匕首。
他手开始发抖,近乎慌乱的将脸上的绷带扯开。
一张脸暴露在空气里,左半边脸宛如上好的瓷器,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出莹润的光,右半边脸三道深深的疤痕。
拂知抖着手摩挲了片刻,视线飞快的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原本在床边小桌子上放着的铜镜消失不见了。
凡是可以照见人影的东西,全被收走了。
“……”
他不是傻子,琵琶骨的伤都愈合的差不多了,为何脸上的伤还没好。
少年脸色苍白无助,他将视线移到了桌上摆着的茶壶上,踉跄的三两步快走过去,将那茶壶拿起来晃了晃,里面有水。
哗啦!
他将茶壶摔在地上。
里面的水流出来,汇成了一小滩亮晶晶的水面。
溅开的碎片划伤了他的小腿,血迹蜿蜒而下,融进这水里。
少年低头,怔怔的看着水里的人影。
脸上的伤口只愈合了一半,中间翻出来,还没有长好的血肉仍旧带着猩红的血丝。
狰狞而丑陋。
恶鬼一般,和左脸的完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间,顾眠凉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进来,他看见地上的水痕和愣在一边的少年,微微一顿,“云浮……”
谁料少年忽的一颤,忙不迭的捂住自己的右脸,他似乎想扯出一抹笑,但眼泪却先掉了下来,狼狈的向后躲了几步,却撞倒了身后椅子。
少年难堪的侧过半边身子,只让顾眠凉看自己的左脸,像一只奋力掩饰自己身上丑陋的雀儿。
他慌乱道:“义父你别过来!”
少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终于还是安抚的笑了出来,右脸的伤口开始撕裂,脓血流出,黏到了他指缝里。
“我没事的,我没事的,你先出去……”
顾眠凉神色复杂,他看着少年望过来的眼神——
第一次,他没能在里面找到熟悉的骄傲和自信,而是有些卑微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