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顺从地靠在那人怀里,笑道:“原是梦还未醒。”
怀允重获自由的美梦,他做了很多很多次。梦里他们都很自由,所有人都很自由,世界无比美好,没有无尽轮回,他们一世携手,从朝霞初升走到黄昏落幕,真正地白头偕老。
就是梦醒的时候有些惆怅。
一滴滚烫的泪滴在陆雪朝的手背。
……奇怪,梦里怎么会有温度。
抱着他的人哭了吗?
陆雪朝倏然睁眼,挣脱怀抱,抬眸冷冷注视他:“你是谁?”
不是梦,那就是现实。
现实中的怀允身不由己,纵使再心疼他,也是哭不出来的。过去的无数世,“谢重锦”总是冷漠无情地看着他死,在他瞳孔涣散的最后一刻,才捕捉到对方骤然惊惧绝望的神色。
绛紫衣袍的男人蹲下.身,半跪在榻前,温柔哀伤地望着榻上长发散落,神情戒备的青年,像小时候拉钩一样,伸手勾住陆雪朝的小指,开口嗓音沙哑。
“谢重锦,谢怀允,你的……太子哥哥。”
谢重锦没用皇帝这个身份。成为皇帝后,他一天都不是他自己。
他自小就被教导要做个明君,也一直以此为责任担当,到后来开始痛恨起这个身份。如果他不做皇帝,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陆雪朝轻声重复:“太子哥哥?”
他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这个世界,他们已经三年没见。当初十八岁少年长成二十一岁青年,年岁相差不大,却已判若两人。
对方容颜依然俊美,却不修边幅、面容憔悴,显然不怎么注意打理仪容,也不调养气色,早已失去当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变得死气沉沉。
但这死气沉沉又因为此刻见到心上人,焕发出一股勃勃生机,看起来勉强有了精神。
“是我们清疏的太子哥哥。”谢重锦坐上软榻,将人揽进怀里,想竭力镇定,自己却也慌得语无伦次,“哥哥没用,现在才摆脱控制,一得自由就奔来看你了。我来接你出去,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在想,对不起,对不起清疏……我爱你,一直都只爱你,没碰过别人。”
陆雪朝咬着唇,慢慢红了眼眶。
他把脸埋进谢重锦胸膛,静默无声,良久,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谢重锦可以感受到胸前湿透的衣襟,与青年压抑到极致的哽咽。
陆雪朝的泪滴在谢重锦心口,烧灼得他痛彻心扉。谢重锦拍着人脊背不停安慰,柔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清疏。”
“我回来了,也不会再走了。”
“要哭就哭吧,我陪你一起哭。”谢重锦声音艰涩,“我也……很难过。”
陆雪朝隐忍的低泣变得越来越悲恸,似要将这么多世积攒的委屈都宣泄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谢重锦听得难受,无声安抚着怀里崩溃的青年,目色发红,难掩悲戚之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们之间的伤心事,恐是世间最绝望的痛苦。
“这不是梦对么?”陆雪朝抓着他衣袖,定定望着他,“若是梦,求求不要让我再醒了。”
“不是梦,清疏……雪朝,我很少叫你名字,若是梦,你不会梦到我这么叫你。”谢重锦轻柔吻着他,吻去陆雪朝苍白容色上的泪痕,疼惜与愧疚几乎将心口压得喘不过气。
谢重锦确实很少叫陆雪朝的名字。从小到大,他们都互相喊对方的字,要比大名更亲密。
陆雪朝一颗心才落到实处,攀上去热切地回吻。那吻不带太多情.欲,是遍体鳞伤的猛兽在荆棘遍布的丛林中终于找到温暖巢穴,渴望以此来舔舐伤口,平息痛楚。
累世的经历太过沉痛,一时谁也不想提起。久别重逢的恋人只想通过最亲密无间的贪欢,宣泄最难以言说的痛苦,用肢体纠缠的方式,证明此时此刻的真实。
谢重锦也知道。所以他关了窗。
天色骤然阴翳,狂风起,花树摇曳,燕子低飞,浣衣宫人忙于收衣。
金屋内,紫袍叠着白衣散乱于地,轩窗紧闭,隔绝一片乱红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