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时, 束戬收到回报,他吩咐的三件事,前两件——派人将刘向从皇陵接回, 秘囚大长公主——已是办妥。但第三件,关于兰荣, 却出了意外。
他应是提前得到消息,连夜逃走, 以紧急要务在身为由,命打开城门,门吏信以为真, 他出了城, 旋即不知所踪。
风自窗中无声无息暗暗涌入,在尚未熄的摇曳的残烛光中, 束戬起身, 从暗格里取出一样东西, 缓缓摊开在案上,低头盯了片刻,他抬起头, 朝着侍立在侧的缎儿招了招手。宫女走到近旁。他指着案上之物道:“这是先帝留给朕的遗诏。知道朕要怎样处置它吗?”
缎儿一愣,迟疑了下, 终于还是仗着平日受到的高人一等的殊待,大着胆子道:“婢子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朕要烧了它。”
“你可再去向太后禀报了。”
宫女反应过来,一张脸的颜色变得惨白, 哆嗦着下跪叩首, 口中求着饶, 说是太后之命,当初送她回来, 便要她伺机偷听这边的动静,她不敢不从。
束戬看着地上这个因为恐惧整个人在瑟瑟发抖的宫女,眼里透出几分悲哀:“宫中果然尽是无心无情之人。连个能说话的,也找不到。”
他环顾这间华丽殿室的四周。
“不过,朕又何尝不是如此?”
“论无心,论无情,朕当是第一。”
他仿佛是在和宫女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宫女听不明白,只扑簌簌地不停流泪,面若梨花带雨,只顾哀告乞饶。束戬的神色却转为了冷漠和厌恶。
“都是可怜人,身不由己。朕不杀你。”
他淡淡说完,再不看这宫女一眼,命人拖出去。
敦懿宫里,那李太妃半身不遂言语不利,性情也变得狂躁,有时甚至神志不清,整夜不眠,咒骂哀嚎,虽然听起来含含糊糊,但也能辨,满口不敬,深夜之时入耳,状若厉鬼,周遭之人无不恐惧。兰太后怕万一传到束慎徽耳中惹祸,战战兢兢,起先还亲自在旁守着,后来不耐烦了,命太医给她下重药,掺在她日常所服的药中。昨夜也是如此,李太妃已昏睡一夜,此刻兰太后急匆匆赶来,命人唤醒她。但那药下得过重,任凭如何呼唤,李太妃神志依然不清。兰太后便命太医用针扎醒人。
太医赶到,见太后在李氏太皇太妃的榻前焦躁走动,脸孔惨白,双眼赤红,整个人似在微微哆嗦,模样瞧着很是骇人,不敢不从,急忙取了金针,认准穴位下针。刺激之下,李太妃果然醒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一道含含混混的声音,眼皮子翻动几下,然而最后,却又合了上去。试了几次,都是如此。太后不停催促,太医心慌意乱,擦汗解释,应是药性正重,请她稍安,等药性再过去些,便能醒来。
“滚开!”兰太后红着眼扑了上来,猛地抓住李太妃的双肩,将她人的半个身子从枕上扳了起来,用尽全力,狠狠摇晃,一边摇,一边咬牙:“醒来!你给我醒来!”
太妃被她摇得乱发蓬散,脖颈更是剧烈扭晃,头都似要要掉下来了。片刻后,伴着低沉而痛苦的呻|吟之声,慢慢睁开耷拉着的眼皮,看清是兰太后,眼里露出怒气,吃力地抬起一只能动的胳膊,手指戳着她,口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你……”
“仗打完了!陛下要赐死兰荣!陛下一定是害怕束慎徽加害他,不得已才这么做!他怎么可能杀他的亲舅父?一定是束慎徽这么逼他的!他是为了自保!“兰太后一边疯狂地晃着李太妃,一边嘶声咆哮,“你快说!除了高贺,先帝走之前,是不是还安排好了别的人,或是别的什么法子!我赶紧告诉陛下去!”
李太妃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神色极是痛苦。
“说!你快给我说!...
”兰太后却状若发狂,继续摇晃不停,仿佛这样,便能得到救命的法子。
“母后这是在做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兰太后停下摇晃,气喘吁吁地转过头。束戬不知何时竟来了此地,正立在她的身后,周围的侍人都早已跪了下去,不敢抬头。
她喘了几口气,一把撒开李太妃,转身朝束戬奔来。
“戬儿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想去找你!你不能这么对你舅父!他是一心为了保你,这才得罪了那个人!现在北边打了胜仗,你知不知,朝中好些大臣早暗中写好贺表,就等着争第一位的拥戴之功了!高贺已经没了,你若再杀兰荣,往后你真的孤立无援,世上再无人能助力于你!母后知道这不是你的本心。你放过兰荣吧,母后求求你了……”
束戬仿若不曾入耳,脱开兰太后抓住他衣袖的手,径自走到了李太妃的榻前,微微俯身,看着她。
“当日,你假托先帝之名,以伪诏示朕,意欲何为?”他面无表情,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