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焕想了一下,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他没见过裴潜,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能记住的也只有寥寥几句评价,再多也没有了,
有机会真要亲自见见那人才行,他对钢铁小白兔还是挺好奇的。
袁术可能是上次兴奋过了,这次虽然也是八百里加急,却还能想起来捎上戏志才送来的公文,和袁公路那满纸乱七八糟的事情相比,戏志才的信就有条理多了。
袁术占据南阳和豫州时间不多,没了袁绍提供机会让他跳脚,又有戏志才在旁边看着,他也没像别人一样想着扩张地盘,仿佛之前和袁绍打得你死我活的袁公路是被鬼附身了一样,现在附身的脏东西跑了,他就待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他的纨绔生活,日子滋润的给个皇帝都不换。
没野心对外扩张,正好给手下人留了足够的精力治理已经打下来的地盘。
戏志才在南阳时间不短,对豫州上下的官员都有了解,自然不会像袁术那样只能看到表面,裴潜身为豫州治中,是戏志才的重点观察对象,别人会觉得他这个治中当的憋屈,在戏志才眼中却是另一种情况。
豫州各郡太守都是袁氏门生,裴文行以河东世家子的身份来到豫州,又不曾和袁氏交好,还能在豫州坐稳治中之位,真的让他放开手治理豫州,结果只能比他想的更让人吃惊。
他自己出身寒门,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裴潜不一样,他不好出面的事情可以由裴文行来出面,再加上汝南袁氏在豫州的名望,纵然王司徒亲自接管豫州,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原焕细细看完厚厚一摞信纸,沉思片刻提笔蘸墨写回信。
最热的天气已经过去,似乎一夜之间,天气就凉了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府上已经开始准备冬衣,要不了几天,他就要开始早普通人一步进入取暖过冬的状态了。
朝廷那边不出所料,王允派钟繇前往豫州,钟元常在天子身边待的时间不短,对朝中的拉帮结派深恶痛绝,这次回到豫州当州牧,有九成的可能不会再管长安之事。
裴潜的本事在哪儿摆着,再加上荀彧的人情,钟繇到豫州之后也礼节性的给他回了封信,信上的意思没有太明显,只是说曹孟德将兖州治理的很好,他之前奉皇命前往兖州传旨,见到兖州百姓安居乐业,心中异常感慨,如今他回到豫州为官,当事事以曹兖州为榜样。
事事以曹兖州为榜样,曹兖州的丰功伟绩有哪些应该不用多说。
豫州有钟繇和裴潜,不管他们两个怎么相处,至少都会维持表面的和平,等到表面和平维持不住了,调走一个就是。
单独拎出来都是能镇守一方的猛人,天底下需要平定的地方很多,不怕人多,就怕不够用。
*
长安城,司徒府上一片寂静。
王允脸色铁青站在书房,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如果眼神能杀人,这会儿他面前已经血流成河了。
郭图和陈王刘宠也是个不中用的,十几万大军说散就散,别说让袁术伤筋动骨,人家连油皮都没伤着,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现在可好,汉室宗王手里有兵的本来就没有几个,如今刘宠死了,再想找人给袁术使绊子都找不着。
刘表也是道貌岸然,刘宠发兵的时候眼看着他也要攻打南阳,听到刘宠兵败的消息就立刻撤兵,甚至连朝廷派去的天使都不加理会,就这还汉室宗亲,他对得起刘家的老祖宗吗?
王司徒最近是事事不顺,眼看着就要秋收,关中沃土千里,只要赋税收上来,今年秋冬就能熬过去,偏偏夏种的时候遭受战乱,地里的收成收到很大影响,朝廷想收税也收不上来。
不想让百姓继续逃亡,至少要免除一年的赋税,否则关中迟早还得乱。
赋税收不上来,粮仓又见了底,眼看着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他们亲自种田谋生?
两侧的亲信安安静静不敢说话,可是这种时候不说话也不行,众人沉默许久,眼看王允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终于有人硬着头皮开口,“司徒大人,陛下那边又要开仓放粮,这……”
“朝廷的存粮已经见底,哪儿来粮食赈济百姓?”王允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话,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稳住,好不容易将心情平复下来,立刻换上朝服准备进宫面圣。
陛下年幼,不知轻重,关中的百姓已经赈济了许多次,不能再开仓放粮了,所谓救急不救穷,百姓自己不争气,朝廷总不能一直养着他们。
王司徒将战乱和天灾抛之脑后,只恨关中百姓不如冀州兖州其他州的百姓,别的地方都能安心种田,怎么就关中不行,肯定是看朝廷时不时赈灾救济觉得不管干不干活都有饭吃,一个二个懒骨头上来不乐意干活,所以田里收成才那么差。
书房里其他人也不敢拦,幸好王允进宫不会带他们一起,他们留下也能松口气。
长安的粮仓已经见底,也不知道他们的俸禄能不能按时发放,要不发不下来,他们也得另谋出路,有官当的确好,但是命都没了,再大的官又有什么用?
不是他们不忠君,只是保命更重要,人总要先活着才能考虑其他事情。
长安宫城里和外面一样,萧条破败静悄悄的,许久听不见一声响儿,宫里的宫女太监不多,走路也不敢发出声音,王允早已习惯这儿的寂静,健步如飞一路来到皇帝寝宫,直到门口才想起来让人进去通报。
刘协安安静静待在寝宫读书,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平日里也不喜欢出去走动,杨彪卢植等人过来的时候会给他带些书简,两位都是大儒,即便是太平盛世也有资格来教导皇帝,只是如今皇帝不像皇帝,臣子不像臣子罢了。
自从王允掌权,最开始还会按时上朝,后来慢慢的就没有上朝这个流程了,就算上朝他也说不上话,不如不来,朝廷有什么事情都去司徒府上汇报,也省得王司徒一把年纪来回奔波。
长安城有宫城,但是几百年不曾住人,修缮之后也只是勉强能住,论起舒适甚至还不如城里的富家宅子,刘协也不在意这些,他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能活着就行,其他要求不多。
朝中上下以王允马首是瞻,只有卢植、杨彪几个老臣依旧坚持以天子为尊,只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月前卢植病重离世,卢尚书一生节俭,临终前只让儿子挖土穴薄葬,不用棺木,下葬时只留了贴身单衣,杨彪送走老伙计,感慨之余也小病了一场。
刘协没法出宫,不能给卢植送行,只能在宫里偷偷祭奠,听闻杨彪也生病后惶恐更甚 ,连忙派人去杨彪府上让他好好休息,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杨彪收到小皇帝的心意悲叹不已,想着他要是也一病而亡,朝中能护着小皇帝的人就更少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儿,寻医问药之后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
天下四分五裂,他有时甚至不知道该庆幸陛下乐天知命,还是叹息陛下安于现状没有斗志。
战乱不断,群雄割据,乱世之象已成,各路诸侯都盯着皇位,连汉室宗亲也不例外,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能够一统天下。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希望陛下能够安稳长大,然后振兴汉室,恢复汉室荣光,可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汉室复兴的可能太小,那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京城之外混乱不断,京城也没比外面好哪儿去,皇甫老将军年事已高,西凉对长安城虎视眈眈,他那三万兵马片刻不敢离开驻地,长安城里权臣当道,想要光复汉室谈何容易。
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天下百姓只希望能安稳活着,他们陛下年纪不大,却已经经历那么多变故,只求安稳何错之有?
才十几岁的小少年,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他又怎么忍心逼迫太多。
刘协不知道杨彪病中想了些什么,他身边才送来一批新的书简,自个儿在书房看着看着一天就过去了,日子也算清闲。
王允在门口的站了一会儿,看到殿外伺候的宫女一个都不见了,脸色更加阴沉,“伺候陛下的人呢?躲懒去了?”
门口的小太监听到这话连忙解释,不是躲懒,是被陛下派去干别的事情去了。
后宫的几位美人总是过来说哪哪儿不舒服,陛下亲自上手给她们把脉,把了许久也看不出毛病,索性把身边所有宫女都派去伺候身娇体弱的美人们,自个儿钻研医书已经钻研了好几天,入迷着呢。
王允皱紧眉头,正想训斥陛下玩物丧志,好好的圣人之言不仔细研读,看什么医书?
可是转念一想,皇帝不务正业反而对他更有利,不关心政事才好,最好能一辈子沉浸于奇技淫巧。
不多时,很快有小太监过来带他进去,王司徒清清嗓子,快走几步跟上,绕过屏风看到坐在书案后面的小皇帝,端端正正躬身行礼,礼数之周到任何人过来都挑不出错处。
说实话,刘协不太喜欢这位王大人,少年人心态再平和也有自己的小脾气,王允每次过来都要教训他一顿,他能喜欢的起来才怪。
这些天外面不太安稳,他虽然不过问政事,但是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知道的,陈王刘宠死了,说是剿匪战死,但是底下人都说那家伙其实是造反失败自尽身亡,他也这么觉得。
陈王刘宠以前就想当皇帝,只是被压下去了,现在外面兵荒马乱,陈国又有兵马,剿匪的可能性比造反小太多了,也就是顾忌皇室颜面不好说出来而已。
袁氏兄弟果然都是好样的。
不过王允似乎不喜欢他们,每次提到汝南袁氏鼻子都要气歪了,这回不知道又是什么事情,小皇帝有些出神,合上手边的竹简,安安静静的听王司徒千篇一律的说教。
王允按照惯例先来上半个时辰的痛心疾首老臣不容易,表了忠心之后擦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劝道,“陛下,今年收成不好,朝廷也没有太多余粮,不能再赈济百姓了,不然臣子们吃不上饭,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协眨了眨眼睛,迟疑片刻问道,“朕记得不久前冀州才送来一批粮食,又没有了吗?”
“陛下,那已经是去岁的事情,关中人口何其之多,区区几千石粮食如何够用?”王允想起来那些从郿坞弄走的粮食就心疼,袁家小子不做人,如果当初不动郿坞,朝廷哪儿能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现在可好,拿了朝廷的东西来天子这里卖好,他怎么有脸让陛下一次次开口要粮?
小皇帝抿了抿唇,看到王司徒又开始痛心疾首,果断闭嘴不说话。
他刚才想说的是,就算那些粮食是去岁送来的,也是临近年关的时候了,如今还未曾入秋,满打满算才不过半年,半年的时间很久吗?
不过看王司徒的表情,他还是不说比较好。
王允阴阳怪气的讽刺了几句,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正事,“陛下,今岁收成不好,朝廷已经免了百姓赋税,府库消耗甚巨,若再开仓放粮,就发不出俸禄了。”
刘协张了张嘴,许久才又发出声音,“不开仓放粮,关中百姓可活得下去?”
“百姓年年皆是如此,只有陛下仁善,接二连三开仓放粮,此前没有朝廷赈济,关中也没传出过饿死人的消息。”王允义正言辞的回道,“陛下放心,即便没有朝廷赈济也不会出问题。”
刘协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听司徒的吧。”
王允拱手应是,目的已经达成,也没有在宫里多待,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粮仓没有粮食是大事,今年的俸禄能发,明年赋税收上来之前,那段日子怎么过?
董卓当年迁了不少豪族富户来关中,如今朝廷遇到困难,他们总要出点银钱,不然官员发不起俸禄,军中没有粮饷,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
刘协默默的看着王允离去的背影,也没了看书的心情,慢慢吞吞站起来愣了一会儿,然后召来外间候着的小黄门,“让卫侍郎过来。”
卫侍郎,才来皇宫任职不久的黄门侍郎卫固卫仲坚,河东卫氏子弟,奉族长卫觊之名,只身前往皇帝身边听候差遣。
小黄门是宦官,黄门侍郎是给事于宫门之内的郎官,是皇帝近侍之臣,二者名称相似,干的活儿也差不多,但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弄混。
把小黄门当成黄门侍郎,小黄门没意见,把黄门侍郎叫成小黄门,黄门侍郎能拔刀子拼命。
河东卫氏这一代人丁不丰,卫觊亲弟卫宁卫仲道英年早逝,挑了卫固来长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身材魁梧且能打。
长安凶险,卫氏子弟经不起折损,族中难得出了仲坚这么个勇武之人,派其他人去他也不放心,此行非仲坚莫属。
身体强壮能打能跑才好,万一真出了乱子来不及往外传信,他还能亲自背上皇帝往外跑,换上其他族人,只怕自己都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