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澄本就不太明白谢洵突然走过来抱住自己的原因, 在对方突然松开以后,就更不清楚了。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
谢洵的那句话好像跟他从前对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话都不一样。
他好像真的想要听到一点什么,而自己给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但他的手还放在谢洵背上, 为了表示自己其实真的对谢洵没有敌意——又或许是一点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原因, 程澄下意识想问个明白:“宝贝, 怎么了吗?”
问是真的想问,但前面两个字也是真的顺口。
然而谢洵好像也是这一刻忽然冷静了下来, 向后退了一步, 直视着程澄:“你对所有的人都叫宝贝吗?”
他的手明明都被划伤了却要来抱他,可抱完之后又要问这个。
“啊?”
程澄没想到问题会忽然拐到这上面来,一下子被问得怔住。
“你对婚礼上那些所谓的前任、跟你出去一起玩的朋友, 都会脱口而出叫宝贝吗?”
“当然不会啊!”程澄立刻反驳道, “我只这么叫过你!”
唯一一次对田昕说, 还是因为自己叫谢洵叫多了太顺嘴, 说完以后还被田昕嘲笑一阵。
谢洵因为这个答案, 原本绷着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只是声音没变, 目光一刻也没从程澄身上移开:“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程澄见他还要问, 可是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可以勉强说真话的媒介了,他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什么什么意思……”
他还是有点心虚,但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候, 也不能解释, 他蓦地生出一点无力,蹩脚地转移着话题:“这里没有监控, 但程厉出去的时候应该还是持刀的, 来的时候公司其他人告诉我已经报警了, 不然我们先处理一下伤口——”
“程澄。”谢洵没逼问刚才的问题了, 只是说,“你今天下午不是说要去画室么,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是秘书找到刘叔,刘叔告诉我的。”这件事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我那时候正巧在车上,刘叔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离这边不远,就直接让司机开过来了。踹门的人也是司机临时拉的,我都不认识呢。”
“也是。”
程澄听见谢洵应了,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警察也在这时候赶了过来,脚步声遮住了谢洵后面的半句话,程澄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他看见谢洵站在他两步之外,跟平日里相比,脸色有些发白。
但他被程厉威胁的时候明明还毫无惧色,也能在一瞬间制服对方。
“没什么。”他听见谢洵忽然看向自己,然后露出一个很浅淡的笑来。
除掉一开始对自己曾展露过的嘲弄的笑,他的表情好像从来都很淡,生气的时候是平静的,谋划计策的时候是平静的,至于笑容则更是少之又少。
但程澄再怎么混沌也知道这个笑容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笑...
是真切的、诚挚的,绝没有一点恶意。
“没……没什么就好。”他忽然不想继续问了,囫囵地说了一句,然后就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有警察过来查看现场,两人很积极,问到什么也都如实告知。
新来的警察过来询问他们的关系,公事公办地走过来,说了一些需要配合的话后:“对了,您二位的关系是?”
“夫妻。”
“是合法伴侣。”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程澄其实不担心谢洵会对警察说漏一点什么,只是刚才的气氛总让他觉得怪异,等警察问话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抢着说了。
谢洵好像朝他这边投来视线,但程澄没好意思求证,便没转头。
小警察看了他俩一眼,友好地说:“看得出来你们感情真好。”
“还好。”
“谢谢。”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地说了。
“还很有默契。”对方于是又加上了一句。
后续还要去警局做笔录,不过效率很高,并没有耽误两人太长时间。
程澄和谢洵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刚暗下来。
“真的到秋天了啊。”程澄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他缩了缩脖子,浪了这么久,终于感受到了一些骤然而至的秋意。
不过还没等他把哆嗦打完,身上就多了一件衣服。
谢洵的外套上还带了一点很淡的冷香,但包绕着更多的是温暖。
程澄没拒绝对方的好意,因为忽然觉得,要是再说些什么,不仅会有触发机制的风险,更关键的,是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表达。
而谢洵还在看他。
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程澄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呼吸被攫住了,好像就是从那个笑容开始,他一下子觉得按照后面的人设走这个任务都变得艰难。
他希望谢洵不要问,不要问。
不要问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就过来,不要问他又为什么要说出什么“是朋友”之类的话。
但还好谢洵没有。
程澄松了一口气,故意把脚步迈得大了一些,走在前面,拢了拢身上比自己大了一号的外套,也没看他,只是仰起头说了一句:“回家吧。”
谢洵跟在他身后,明明人比他高了不少,却非要踩着他的影子走,也附和了一句:“嗯,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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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发生的事,两个当事人接受良好,倒是把刘叔吓得不轻,听说程厉带刀以后更是仔仔细细检查了两人身上有没有伤,看见谢洵手臂上的血痕后紧张得不行,觉得他们在警局包得太简单,于是一边叫人过来处理伤口,一边心有余悸。
“刘叔,”程澄坐在沙发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谢洵,“今天的事能不能不要跟我外婆说啊?”
听见他的话,刘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不瞒您说,我知道您肯定会这么嘱咐我,因此我确实还没告诉老夫人,但是这件事瞒不住的,她迟早会知道。”
程澄脸上悻悻:“行吧,我到时候等她来问我了再想想怎么解释。”
他又忍不住去看谢洵手上的伤口...
,正好有第三人在场,还是没忍住:“疼不疼啊?”
谢洵抬眸与他对视了片刻,淡淡道:“还好。”
“程厉可真是……真是……”刘叔以前向来对程厉还保有一点尊敬,现在看到谢洵受伤就全没了,只是温和惯了也不会说些粗话,最后只能又看向他的伤口,“哪里还好,看着都疼。”
谢洵的伤口不算太深,但是很长,是跟程厉争夺的时候被顺着一刀划下来的,那时候手臂又是绷直的,几乎伤到了三分之二的胳膊,在警局处理的时候还流了不少血。
程澄看着刘叔心疼的眼神,忽然想起谢洵刚来的时候,刘叔对着他还一副恭敬但客套的样子,现在不到半年就真把他当成了家里人,眼里流露的情绪也都是真切的。
是啊,谢洵本来就是一个挺好的人。
也许他在原本的书里,所有的人设都是作者设定好的,但当自己真的身处这个世界,即使是因为所谓的任务不得不绑到一起,他也还是感受到了不一样。
对方的情绪是真的,呼吸是真的,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真的。
他不是两个浅薄的铅字,不是一个脸谱化一般的贴上去的人物,也许之前之所以不按常理出牌、不按原著剧情推动,恰恰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是真实的。
私人医生正在给谢洵做最后一遍消毒,程澄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白色的棉球被镊子夹住,在谢洵胳膊上掠过,就被鲜红色瞬间染透。
然而谢洵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怕程厉那种威胁呢?
程澄有些看不下去,视野里仿佛都被刚才的红色洇开了,呼吸也变得有些紧。
可他就是不移开目光,就是要看着医生把长长的伤口处理完。
“别看了。”他眼睛眨得发酸,忽然听见谢洵叫了自己的名字,开口说道。
“真的不疼。”谢洵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道,“有什么好看的。”
这句话说完,安慰似的,又对他笑了一下。
程澄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僵住,没说下去。
这一次谢洵又对他笑了。
像在公司时那样。
“哦。”程澄胡乱低着头,从瓷白色的精致果盘里拿了颗葡萄,掩饰一般塞进嘴里,牙齿咬破了果皮发出含混的声音,“我就随便看看。”
“手伤了,可能不太好剥皮。”
谢洵看着自己包好的右手,说道。
程澄脸猛地一红,霎时反应过来谢洵说的是给自己剥葡萄的事情。
两个月前的事忽然就清晰起来,想起自己和对方说的话,程澄勉强提起力气“啧”了一声:“好好养养吧你。”
谢洵的手臂重新包扎完,私人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刘叔和程澄听得都比谢洵认真,倒是受伤的本人一副“再关注一下真的就要愈合了”的表情,...
看上去总有些不自然。
等医生走了,刘叔看着正准备上楼的谢洵:“谢先生,您的伤口不能沾水,如果需要帮忙的,可以叫……”
他最后一句有些迟疑,大概是知道谢洵不太喜欢这样。
谢洵语气很淡:“还是能活动的,没关系。”
“可是如果您要洗澡,不能屈肘的话还是不太方便……”
“我来吧。”程澄没抬头,声音有点闷,插嘴道,“刘叔你去准备别的就可以。”
对方没有异议。
毕竟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还是消耗了一些体力的。
程澄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谢洵:“走吧。”
谢洵也站起身,刚要说什么,就被程澄打断:“你别说什么你不用哈,要是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就把这事儿告诉你妹妹。”
“……”听他这么说,谢洵终于没再开口。
两人的房间离得很近,程澄走到自己门口的时候,对谢洵说:“你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结果没想到门开着,谢洵跟着自己走了进来,程澄一回头吓了一跳:“怎么了?”
“昨天不是说了今天晚上给你留一小时的画画时间么?”谢洵却一副坦然的模样,“正好我现在想休息一会儿,不太想动。”
“那也不用自己主动当模特吧……”程澄听了小声嘀咕,毕竟这也不算是什么轻松活。
“但你之前的不是没画完?不继续了么?”
“我……”谢洵好像知道怎么样能让他答应,事实上程澄被他这么一说的确也心动了,可总觉得现在让个手上有伤的人继续做模特似乎实在过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