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有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许多许多年前, 当时的燕炀阁阁主与夫人琴瑟和鸣,奈何夫人身体不好,一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于是他们收养了一个孩子, 取名为“城”,对外宣称这个孩子将会是他们的亲传弟子, 也是未来的接班人。
谁料领养这孩子的第二年,夫人便确定有孕, 十月怀胎后生下了个大胖小子,自己却难产而去。
大家都觉得之前的养子会被抛弃。
谁曾想,这个亲儿子竟然无法习武, 养子又天赋异禀,进步神速,十六岁出门历练便一战成名,成了整个修仙界奇闻般的天才。
反倒是亲儿子窝囊到了十八岁, 仍是没有任何作为, 只能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
可燕炀阁主心里还是记挂着小儿子的,不顾反对立亲生的小儿子成为继承人。
而这个举动居然引来了养子的杀心,阁主六十岁寿宴上全家人离奇死亡, 养子自己逃之夭夭。
修真界断然容不下这种狠毒之人,所以多方势力都将养子列上了通缉名单。
彼时精彩艳艳人人羡慕的天才,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
后来, 养子入魔了。
没人知道他有多强大, 却都畏惧他足以毁天灭地的能力。
就连魔修都避开他, 他也终日呆在自己宫殿里, 守着一具不知姓名的冰棺。
“他的名字从此无人敢念起……”系统毫无感情的声音继续念着故事。
“宁城。”戚依白依旧漂浮在空中:“宁城宁城。”
系统:……
他继续道:“而你, 就是冰棺的主人。”
“是么。”戚依白淡然道:“我看你长得也像个冰棺。”
系统看她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一串字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好半晌后,他才道:“因为你完成了前置任务……”
“啊,对,我被坑了来着。”戚依白看起来很困,揉了揉太阳穴,虽说没有实质的身体,语气更没有责备,却叫人感受到了嘲讽:“还有印象的,如果的话会尝试把你脑袋拧下来的,但你看起来……没有脑子诶。”
系统默了默:“……所以你可以回到几十年前,帮助魔王洗脱冤屈,避免他变成今天的样子。”
戚依白清楚了主线任务,还收获了一面镜子:“通过它,你可以看到魔王如今入魔的指数。”
戚依白照了一下此刻的宁城,好家伙,那简直是无限数列,看不到尽头。
“知道了。”她动了动手指:“能切换成百分比吗?”
系统顿了顿:“可以。”
戚依白换完,看着那个百分之三百万的数字,眨了眨眼:“嗯……就挺魔头的。”
系统继续道:“若是十年之内,你没能完成任务,那你的结局你也看到了。”
戚依白像是有些苦恼地蹙起眉:“我是怎么死的?”
“被他杀得。”
“那还救个头,让他自生自灭吧,我先睡会儿……这几天,好累。”
系统:……
约莫是没想到这种进展,设定好了的提示音都颤了一下,慢悠悠地提示:“游戏开始...
了哦?”
戚依白:“我都死了八百年了,还差那两分钟?”
系统:……是哦。
声音落下,系统消失。
它本就是传递初始设定的一个存在,是“它”的传话筒也不为过,只是为了告诉戚依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戚依白浮在空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地暗,不仅仅是休养生息,更重要的是消化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两个副本是连在一起的,一个为另一个做了铺垫。
戚依白很讨厌这种自己被摆了一道的感觉,上个副本刚刚结束,甚至没给她反应得时间就到了新的副本里,任谁都会觉得有些不开心。
她并不担心自己睡这一觉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毕竟都说了是要洗脱冤屈而不是阻止案件发生。
十年的时间,她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戚依白毫无心里负担的睡下,一觉醒来后觉得自己好多了,才慢吞吞地开始了解现在的局势。
她目前处在一个修仙世界里,但她看起来要么是个凡人,要么是个不咋地的修士。
住得不是洞府,而是一间客栈,没有带着仆从,随身携带的也没有什么芥子空间之类玄幻的东西,只有一个装着部分食物和钱财的包袱,连把正经的武器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和“修仙”这两个字挂钩的东西。
空手捏咒的玄幻小说也不是没有,但也得有本咒语大全什么的吧。
巴啦啦小魔仙都有一套自己的魔仙之书呢,她可真算是一穷二白到衣服口袋翻出来只能找到发霉的树叶的程度。
她本人穿着也很朴素,不是下乡历练那种看起来朴素实际上大有来头的类型,而是真的啥也不是的朴素。
包袱里还有一些零碎的内容,戚依白隐约辨别出了自己的身份——一个非常普通的路人甲。
没错,就是那种被丢到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小说里可能台词都没有的存在。
……真是难为“它”了。
但这个路人甲也是有人设的,说得好听点是很有报复,喜欢断案,有一本关于仵作的书。说得难听点就是爱凑热闹,哪儿死了人往哪儿凑。
之所以不推断自己的身份就是仵作,是因为她身上没有仵作身上特有的味道,也没有仵作的工具。
不过人设这个东西和戚依白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是一事无成也无所谓,只是个背景而已。
她穿上自己的衣服,竟然是一套男装,不由得觉得有些无语。
她的身材本来就比较娇小,脸又长得非常女性化的精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误会成男生的存在。
她便叫来店小二,问附近有没有卖衣服的地方。
店小二一见到她就感觉到惊艳,之前怎么从来不知道住在这间房里的客人长相如此好看。
他不由得有些腼腆,垂着头道:“布庄就在客栈左前方不远,您走到附近就能看到。”
戚依白点点头。
...
抬起脚步,刚要准备出发,她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道:“这儿……提供吃食吗?”
.
坐在客栈的大堂里,戚依白点了一碗云吞面,开始思考这回怎么去找宁城。
她从店小二那里了解到,他们现在在一个叫做炀城的地方,整座城都是燕炀阁的势力范围。
燕炀阁前几天出了大事儿,在阁主寿宴当天整个家族的人都离奇死亡,被认定为凶手养子消失了,暂时还没有找到下落。
这导致整个城都人心惶惶,街上的人都少了很多。
整个修仙世界观分为几个部分,有不少门派。
但虽说是修仙,真正能够突破那道坎儿的人还是极少数,大多修士都只是比常人活得久一些。
这个世界上想要走上这条路的人很多,修士无论走到哪里也都是人人追捧的存在。
但修仙的每一步都很难,所以在这条道路上陨落的人也不少,因此修为越高的人就越被尊敬。
宁城在这个世界里的身份,就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天才。
他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已经到了元婴前期,可以说是近千年来最有可能得道成仙的人。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这种事。
戚依白觉得这个副本的设定就很有问题,首先,宁城都这么优秀,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会在意一个阁主的位置的呢?
说是他杀的就所有人都信了,他如果真的想的话,让阁主反过来叫他爹都可以。
其次,一夜之中所有人离奇死亡,这么古怪都没有去查查背后的死因吗?到底是有多么疏忽才会导致多年之后谈论起这件事也都只保留着传说的部分,到底是真的有那么神奇,还是只是大家没那么在意真相了呢?
吃饱喝足,戚依白数着自己还剩下的钱,打断去赚点什么。
不怪她不想找宁城,只是一斗米难倒英雄好汉,她不想穿男装,也不想饿肚子,因此必须得让自己的包袱里充裕起来。
可在古代她不太熟练,只能操起老本行写起了悬疑小说。
说是小说,其实也就几行字。戚依白扫了几眼菜单上的文字,大概知道这里的语言和她所接触的是一样,只是大致剪短了一些。
于是她也写得不长,但胜在笔力很好,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故事雏型。
故事的原型就是燕炀阁,戚依白并不知道真相是怎么样的,也没有什么不能侮辱死者的执念——她自己都在这个世界里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者了,而且这本来就是个游戏里的世界,所以她写的故事千奇百怪,还有好几个版本。
想要降低宁城的嫌疑,要么就是拿出实打实的不在场证明,要么就是增加别人的嫌疑。
戚依白坚信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喜欢看狗血,所以特地往稀奇古怪了编。
版本一,燕炀阁阁主其实有点那方面的问题,所谓的亲儿子也是给他戴了绿帽子的产物,他一怒之下把这个儿子给搞死了,却没想到被送帽哥本...
人发现,一番争执之下,送帽哥为了自保也为了给儿子报仇就把整个燕炀阁杀光了。
版本二,燕炀阁的阁主其实压根就没打算把位置传给亲儿子,亲儿子又没法修炼,养子又那么优秀,所以其实是亲儿子嫉妒之下搞事。亲儿子其实是假死,想要嫁祸给养子。
版本三,其实,燕炀阁阁主夫人根本就没死!她只是失忆了流落在外,终于找回记忆的时候却发现小儿子其实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燕炀阁阁主和别人的孩子,还伪装出了她难产的假象!于是她愤怒之中把全家给杀了,而战斗力最强的养子逃过一劫。
……
戚依白最后还没忘了写了个养子是凶手的版本,只是比起之前那些跌宕起伏的,这个看起来就很没意思。
被她几笔勾勒下来,甚至有些不太合理,和之前那些让人直呼离谱却又逻辑自洽的版本相差甚远。
写完后,戚依白给自己起了个非常小家子气的笔名,将这些故事一股脑地送给了当地的书院和一些大酒楼。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燕炀阁一夜之间的倒塌直接带倒了整个城的经济,拔除了这座城的靠山和根本,让其元气大伤。
人们都不爱出门了,攒着钱不花,从商家到买家本身其实都苦不堪言。
戚依白送过去的这些东西大概率是会石沉大海的。
但如果有那么几家店想要和她合作,破釜沉舟一下,她都能捞一笔,能赚多少是多少,总不可能比现在更窘迫。
忙碌了一天,戚依白却并不困。
炀城晚上是没有宵禁的,只是最近人不多,所以夜市也不开了。
戚依白倒是不怕死,说了她完不成成任务的话,会死在宁城手里,就意味着她的死期起码也在十年后呢,担心什么。
于是,她便出门转悠了一趟,在燕炀阁前方停顿了一下。
燕炀阁阁主并不能算是奢侈的做派,但是整个庄子的占地面积也非常可观,光是这上锁的门就看得出来是用很好的材料打造的。
但此刻,它却粘满了鲜血,有些已经凝固了,只有不断的血腥味飘出来。
戚依白多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街两边的店家都关了,路上格外萧瑟。
她逛了会儿后觉得没意思,于是挑了一条小巷子,从庄子旁边的墙翻了过去,打算到里面去看看。
看起来是胆大,但她的手一直在摸索着宁城送给她的那条红绳,似乎是在试图以此来寻求一些微弱的安全感。
她也没有完全进去,整个庄子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笼罩着一样,靠近的话就被会被弹开,强行破除的话……
戚依白没那个本事。
笼罩的区域不包括戚依白这边这面墙,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死人,而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区域。
想要维持这么大一个结界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修真界的其他世家多少有点兔死狐悲的意思,他们虽然觉得燕炀阁一夜之间就没了很可怕,但是心里也惦记着瓜分它的资产。
对于找凶手,他们会很尽力,毕竟不希望这把火烧到自...
己身上。
但是对于保护这个宅子来说,大概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戚依白正想着,就感觉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软绵绵的,像是……人?
她心一惊,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根人的胳膊。
索性她还没有落脚,于是能够淡定的移开,但刚要换个角度走的时候,便发现这手指动了一下。
戚依白:……
她开始盘算起这个修□□有鬼的可能性有多大。
答案是:非常非常大。
她一向淡定的脸上瞬间变了样,开始后悔自己居然一个人跑回来,满脑子都是:不会诈尸了吧?
好在她一直是越紧张的时候脑子转得越快,没一小会儿的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所谓的尸体其实是个活人。
或者说,是宁城。
月色之下,男人躲在灌木丛里,此刻眼睛微微睁着,看起来精神不佳,但半眯着眼睛的眼睛的仍旧叫人不敢轻易上前。
他穿这一身黑衣,叫人轻易看不出受了伤,也不像是个在逃的犯人,反而好像是在饮酒喝醉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正在小憩。
或许这就是老虎拔了牙也还留有着三分余威。
但这些气场终究只能对其他人有效。
戚依白看到是他,倒是松了口气,线索是没找到,好歹怨种男友找到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宁城一番。
结论是,脑子肯定没装对位置,看这别扭的姿势应该是暂时动弹不了,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身上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味道,或许能捏个诀清理干净,能伤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情,起码戚依白是看不好的。
好半天后,宁城如同鹰一般警惕的眼神被缓缓隐去,变成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也看了戚依白许久,直到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后才开口:“你是谁?”
戚依白没想过还要走一遍重新认识的流程,她没什么耐心,也不会去解释什么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不是第一次把宁城捡回家,所以也算得上是熟门熟路。
四目相对,她轻轻笑了一下,两个小酒窝格外的治愈:“你爹。”
“……”
宁城无言。
戚依白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怎么把我都忘了?”
宁城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我们该认识?”
“当然。”戚依白一本正经地道:“一般人都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
“……”
又一次的沉默之后,宁城笑了。
大概是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嘴上却道:“你不怕我。”
这倒是新奇,他没有出去都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现在是怎么说的,将他冤成凶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就算眼前的女孩是真的没把他和燕杨阁阁主养子联系在一起,也该会因为有一个活人在这鬼气森森的庄子里而感到害怕……不,她也是怕过的,只是在看清楚自己之后恐惧就淡了。
宁城自问虽然相貌不错,却也不是能够让人瞬间放下所有戒备的人。
也就...
是说,两个人是真的认识。
而且……
感受着胸口不安分的心跳,他垂下眼帘,自嘲。
居然偏偏在这种时候。
戚依白没有在意他这边的动静,她心里一肚子气,想到要把这么大的男人拖来拖去,恨不得直接给宁城挖个坟埋在这里。
她开始四处寻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宁城不动声色地运回客栈里去。
宁城见状,也是掂量着自己心里异样的感觉,仍旧主动地继续问道:“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我。”
话音刚落,戚依白就找到了一把刀。
她笨拙地挥舞了一下,转头问:“你要是再说话的话,我就把你碎尸了卖掉。
宁城:……
戚依白微微一笑:“我还没吃过人肉馅的饺子呢。”
宁城不说话了。
戚依白又把刀丢下了。
找了一圈有用的道具无果,戚依白走回来问道:“你还能动吗?”
“不能。”
“菜。”
戚依白毫不留情地道,说着又问:“那需要看医生吗?”
宁城默了默:“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