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余乐正对白一鸣笑着, 但被白会长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
国家冰雪协会的会长,对儿子又有那么强的掌控欲,说实话这样一个人无论怎么想都不好相处。
余乐不是讨厌白会长, 单纯就是有点怕这么一个身份, 一个脾气的人。
既然已经打了照面, 余乐也不至于没了礼貌地转身就走。
他悄悄吸了一口气, 带着笑容就走上前去:“白会长你好, 我是余乐, 我来给白一鸣加油,会不会打扰他准备了。”
“没有。”谁知道白会长却笑着对余乐主动伸出手,“昨天你的比赛我看见了, 你的情况我也了解过, 你很棒。”
余乐握住白会长的手:“选训队的时候我和白一鸣关系很好, 他算我半个启蒙老师,坡面障碍技巧上真的教了我很多, 我很谢谢他。”
“白一鸣没什么朋友,也不爱说话,你们能相处好我也很高兴,昨天上午比完赛, 他说他下去找你, 听说你们一直在滑雪馆里训练?”
“比赛没发挥好,除了练也没别的办法。”
“我知道你的情况,包括你转项的时间, 以前的成绩,以及你今后面对的压力,找时间我请你吃顿饭, 好不好。”说着,白会长将余乐往前拉了一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看起了很慈祥。
交谈到这里就结束了,余乐提起的心放下去,真怕白会长再来个“我知道……但是……”的句式。
好在除了他儿子,他对其他人要克制很多,有着身为领导和长辈的态度,说话做事恰到好处。
余乐和白会长道别,然后又对白一鸣挥手,说了一句:“加油!!”
然后自己去了赛场里面,在选手准备区找了个地方坐着,胡乱跳动的心脏这才平稳下来。
就是……还好吧,也没那么吓人。
距离比赛还有十多分钟开始,余乐左右无事,目光就落在前方巨大的U型台上,这是他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项目,近了看果然是一个非常气派的巨型道具。
准备区的位置位于出发点,全长160米,在视野略微低矮的情况下,一眼看不到头,但能够感受到那6.7米的垂直落差,会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和兴奋度。
选手会在这宽有22米的巨大U型台上,以超过30的时速进行“Z字形”的滑行,并且在跃上空中的瞬间,完成不同难度的技巧展示,整个U型场地必须完成5~6个动作,900度的转体,是目前世界成年组男子比赛的封顶技巧。
因为他的连续性和在不断速度累积后越来越高的难度,其实非常具有观赏性,而且因为建造成本,以及更早成为奥运项目等原因,在华国推广的很早,也是人才济济,无论女子组还是男子组,包括未成年组,都有在这个项目争夺奖牌的实力。
时间过去的很快,当广播通知选手准备比赛的时候,余乐才发现白一鸣一直没有出来。
看来白会长是要把人留在最后,并不希望突然出现的自己,影响白一鸣的比赛状态啊。
这点余乐还挺能理解的。
白一鸣现在是世界未成年组U型场地的卫冕冠军,“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他现在摔不得,更输不得,哪怕是一点小小的问题,都会被无限扩大。
白会长想要保护白一鸣,也想要保护他现在的荣光。
所以……保护可以理解,但这种保护孩子似的方法,就是有点稍微的过度。
9点整。
比赛开始了。
抽到一号的小选手,从余乐的眼前走过,小脸绷出看得见的紧张,个子看起来也不小了,但脸很嫩,抱着滑雪板的姿势也能看出来他的不自信。
当他从准备区走出去,走到出发点的时候,余乐听见头顶上传来这名选手亲友团的加油声。
“乐乐加油!”
“乐乐勇敢点!”
“乐乐!滑自己的,不用紧张,就当训练,正常发挥!”
“我们爱你,乐乐!”
熟悉的名字钻进余乐的耳膜,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突然的,想父母了。
家人对自己的期待,还有不理解,说到底都是出于关心。
没人会对陌生人提出任何要求。
只有真正重要的人,才会去担忧,去生气,去希望对方选择在自己看来最好的那条路。
瞒到现在总归是不对的。
余乐心里生出莫名的冲动,告诉自己,等这次比赛结束,无论结果如何,都应该对父母讲了。
哪怕被骂也好,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
“唰”的一声响,那名叫“乐乐”的选手从出发点滑下,卷出雪雾升腾,追逐着风与阳光,驰向他的战场。
用他勇敢的胆量和矫健的身躯,去征服!去挑战!
余乐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感动。
或许是有些代入自己了吧。
因为从无到有,因为一腔热血,因为不服输的信念,也因为那些人那些事,让他对“运动员”这个身份有了更加深刻的领悟。
此时景色格外的美,他愿意让自己心软在这骄阳之下,感受这片温暖。
“乐乐”已经滑到最后,全程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招,但足够流畅也没有失误,他的亲友团激动的在头顶上尖叫个不停。
余乐跳起来,跑到“LED显示屏”前看分数,然后囧着一张脸回去了。
一号选手,李予诺。
人不叫“乐乐”,叫“诺诺”。
感动的情绪顿时没着没落的,还有点好笑。
摸摸鼻子,余乐重新坐下。
这一去一回的功夫,二号选手已经在滑,三号选手在出发点就位,四号选手和五号选手等待在最后的签录处,点到名就出去。
余乐往门里看,白一鸣是七号,应该快出来了吧?
搓搓手,余乐干脆站起来,守到了门口。
这时候也顾不上白会长了,他过来不就是为了给白一鸣加油的?
把头往门里看,就看见白一鸣拎着他的滑雪板低着头往外走,前前后后道路两边都是对他投以注目礼的人,还有不少人似乎想要上前攀谈,又被白一鸣一张冷脸给冻在了原地。
就这么在余乐的注视中,白一鸣低着头出了门,垂着的眼眸始终注视前方一米的地面,完美地错过了就站在他身边的余乐。
余乐挤了满脸的笑僵住。
这瞎子,怕不是真近视吧?
结果走出去三步的白一鸣突然停下,低着的头抬起,视线落在准备区的座位上,看了又看,明显在找余乐。
余乐就站在他身后,忍不住被逗笑,这小子真是可爱爆了。
他展开手,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白一鸣:“白白,找什么呢?”
白一鸣绷紧身体在下一秒放松下来,头微微侧着转头看他,嘴角上扬。
余乐说:“早就在门口等你了,你视而不见从我面前走过,瞎啊?”
“……”白一鸣只是抿嘴笑。
余乐松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专门来给你加油的,不会跑,你好好表现,我录视频,回头还要给海子他们看,看看我们世界冠军的风采。”
白一鸣转身,看他一眼,视线又移开:“海哥今天也有比赛。”
“嗯,不管他,他要没比赛,都来看你比赛了,你尽管滑好。”
白一鸣点头。
余乐就看着白一鸣笑了又笑,努力把自己正面积极的情绪传递给他,同时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一圈,推到了签录处前。
“去吧去吧,我好激动,还没看见你滑U型场地,给我帅起来啊!”
白一鸣不说话,低头录下指纹,想了想,又点头。
余乐真是喜欢又心疼这个能力强却自闭的小子,白一鸣在那边儿录指纹,他就在身后帮他理了理帽子,整理翻翘的衣领。
收回手的时候,纳闷地想着,自己这是什么见鬼的“父爱”?
唔……
算了,姑且算是哥哥对弟弟的疼爱吧。
陪着白一鸣签录完毕,又在这里等了两分钟,终于轮到白一鸣。
余乐拍拍白一鸣的后背,多的话不说,他相信以白一鸣的能力,在成年组都能厮杀成第一名,更何况是在未成年组。
所以鼓励的话就不用说出口了,安静地陪伴,然后静静地欣赏他的比赛。
余乐用一颗老……“哥哥”的心注视着白一鸣出发的背影,正被自己感动,突然头顶爆出各种兴奋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白一鸣!!”
“加油!加油!加油!白一鸣加油!!我们爱你!!”
“超级喜欢你!”
“你最棒了!”
余乐:“……”
他从护栏探头出去,想要看见头顶欢呼的女生,结果视线被屋檐遮住,看了满脸的寂寞。
白一鸣的人气还真是不低啊。
也对,自己还在京城选训二队的时候,就被身边人不停科普白一鸣,超强的实力,帅气的运动,再加上一张帅脸,可是超级吸粉。
一直觉得白一鸣是在压抑中活着的余乐,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什么。
但走出去的白一鸣却完全没有理会头顶的尖叫,抱在他的滑雪板一直走到出发点才停下。
他弯腰穿鞋,起身的时候转头看了余乐一眼。
下蹲起身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又看向余乐的方向。
直到他来到出发的位置上,最后再度看向余乐。
余乐听见头顶上隐约传来说话声:“白一鸣的教练在下面吧?”
不是。
是他的好兄弟。
余乐眉梢一扬,找到些许优越感,抬手挥动,再狠狠握拳。
加油!!
白一鸣出发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
无风。
无雪。
太阳挂在瓦蓝的天空,发出的光照亮整个世界,白雪耀眼,有青松翠绿,有山峦起伏,因而心胸也变得无限开阔,在那乍然一现的霞光里,余乐看见在雪上飞舞翻腾的精灵。
余乐快被头顶上的尖叫声震得耳鸣了。
白一鸣的每一个翻腾都娴熟的好似一场舞蹈,犹如艺术性般的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视觉。
速度比其他选手好似快了不止一倍,因而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格外的长,他在半空中从容地做着各种各样让人拍案叫绝的技巧动作,一个900度的转体,就那么在余乐的视野里,轻松完成。
太棒了!
余乐觉得,眼前的白一鸣,就算去了成年组,也会在世界大赛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再一转身,白一鸣的分数已经出现在了“LED显示屏”上。
94分的成绩高出的第二名将近30分,如君王般的降临,稳坐于王座之上,无人敢去挑衅,只能臣服。
世界冠军的能力,太强了。
余乐一边为白一鸣高兴,一边又有点遗憾这样一名优秀的运动员,竟然不是国家队培养出来的。
是我们的教练体系有问题吗?
还是我们的教练能力确实不够?
有些东西不能深思,因为这会影响教练在队员心里的形象,但他相信这个问题,队里的每个教练一定想过,而且正在努力改善。
会好的。
从无到有的建设,总是最难。
但只要有坚信不疑的信心,就一定可以做的更好。
白会长将白一鸣送进国家集训队,不就是为了同一个目标吗?
分享,交流,学习,以及进步。
余乐并没有在华国自由式滑雪最荣光的时候进入这个团队,但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来到了这里。
无论白一鸣,还是谭婷,包括何宇齐,自由式滑雪的人才正在涌现,以后一定会像梦之队那般,有无尽的人才,投入到这项运动里。
想到这里,余乐忍不住笑。
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自己现在简直就是已经完全站在自由式滑雪的立场去思考问题了。
远远的,看见抱着滑雪板往回走的白一鸣,余乐左右看了一眼,去了入口处接他。
结果刚过去,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白会长。
余乐第一个反应就是躲开,他不太想和白会长单独相处。
但白会长看见了他,微笑点头:“余乐。”
“白会长。”余乐走过去,再度招呼。
“嗯,感觉你有点怕我啊。”
“呵呵。”余乐挠头。
白会长说:“白一鸣的手机之前一直在我这里,我看见你经常给他发消息。”
余乐点头:“对,这样……会不会打扰他训练?”
“挺好的,白一鸣比较内向,没一个同龄的朋友,就算有也被他“冻”走了,你年纪大一点,是和其他人不一样,晚点儿比完赛,你们去玩吧。”
“……”这是什么见鬼的结论?为什么那么像家长对幼儿园小朋友说,“找上你的小伙伴去玩吧。”好歹比白一鸣大了四岁,我读书的时候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您老这是直接无视我成年人的身份,一杆子把我打到未成年组了?
但话说回来,白一鸣他爸对他的好感度还不低,竟然允许他们出去玩。
唔……不对,用“玩”这个字太难受,应该说是,允许他们做朋友。
奇妙!
余乐沉默在自己和白会长出乎意料的“打开方式”上,直到白一鸣走回来,就听见白会长说:“错误的地方还挺多,自己要好好想想怎么更进一步,你明年年初就到成年组比赛,如果还是这样不重视,不改正,你就毫无优势可言。
自己好好想想,刚刚的问题在哪里,尽量争取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白会长说:“余乐你跟我来,不要打扰他,让他自己想一想。”
余乐:“……”
其实,还有挺独断的,完全没有给白一鸣放松的意思,不停扭紧的螺丝非常可怕,希望一会出去玩……呃,嗯……“玩”的时候,自己能让白一鸣放松下来。
余乐跟着白会长走了,但两人并没有交谈,白会长只是不希望余乐打扰白一鸣的“反省状态”。
余乐懂,就在一旁看着白会长打电话。等着第二轮的比赛开始,余乐就又跑了出去,白会长也跟在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站在护栏的后面,看着白一鸣独自走过签录处与出发点长长的距离,余乐无法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也无法描述为什么产生那样的冲动,冒然对白会长直言道:“白一鸣独自思考的时间太长了,您应该也感受到了他现在的状态,他需要更多的陪伴,需要融入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不都是好的,但您应该相信他可以处理。”
白会长没有回答。
余乐一直等了很久,等到白一鸣比完赛回来,来到他们面前,白会长依旧没有给出余乐想要的回答。
暗叹一声,对白一鸣笑着说:“走,陪我训练去。”
白一鸣看了白会长一眼,余乐也看向白会长。
白会长点头。
坡面障碍技巧的雪道今天没有比赛,场子空下来,就有很多的选手在训练,余乐过去的时候,看见了孙毅也在上面。
“孙毅也来了。”余乐说,“你觉得孙毅怎么样?”
白一鸣不明白。
余乐说:“在队里的关系不好,甚至说有点糟糕,但算不上讨厌,最多是脾气上不合,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做小动作的性格,又很拼命,也还不错啦。”
然后余乐又说:“卓伟这个人,就是胜负欲太强,但因为自身实力跟不上,急的狠了就爱说点儿不中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