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忿然拍桌:“难道是这侯府仗势欺人!岂有此理!”
“不不,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你并不是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委身于人的性子呀。”
泠琅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并不愿好友卷入自己的旋涡之中,但无论找什么理由,都显得十分奇怪。
眼看着,凌双双的表情越来越狐疑,望着江琮的眼神充满敌意——
泠琅咬着牙道:“是我,我曾经听闻世子美名,后来潜入府中,又瞧见他生得漂亮。”
她抬头望着黑漆漆的棚顶,作忆往昔状:“反正当时他半死不活,死了我能拿钱,活了我又能占便宜,简直再好不过。”
“原来如此!”凌双双恍然大悟后又犹豫道,“可是,你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些打算,真的可以吗?”
泠琅轻咳一声,不去看身边人意味深长的视线,缓声道:“世子醒转后,也同我颇为合契,如此便安稳下来,这些话说开了也无妨。”
她抿着唇,想同往常一样娇娇怯怯地抛个媚眼给江琮,以示情深。但知晓底细的好友在前,这媚眼便抛得颇不自在。
凌双双担忧道:“阿琅眼睛不舒服吗?”
泠琅强笑道:“是有些。”
她扯开话题:“我们来明净峰,是为了给侯府挑选些得力府卫,双双这回是要来参加比剑大会么?”
凌双双一愣,吞吐道:“是,不,不是的,我只来瞧一瞧罢了。”
泠琅没有追问,她端起茶...
碗喝了一口,心中回想起关于眼前这个女孩儿的事。
她们相识的那天,也是相似的雨,相似的茶,相似的腌臜汉子酒后胡言。
相似的凌双双一言不合,拔剑便起,嫩生生的一张稚气面容,清清脆脆地将那个汉子骂了足足一刻钟。
汉子本不愿被骂的,但剑在脖子边上,便不得不听骂。
泠琅当时在另一桌吃花生,她同旁人一样瞧着这出闹剧。初出茅庐浑不怕的女孩儿,和状似噤若寒蝉,眼底却隐隐有凶光的粗面大汉。
大汉被放走了,女孩儿得意洋洋坐下来喝完一碗茶后也走了,泠琅却知道事情不会简单结束。
她借口如厕,偷偷溜了出去,找了好几圈,终于在一片偏僻破巷中,看到了女孩。
对面是四五个泼皮男人,皆带着棍棒刀剑之类,而那个女孩同他们战在一处,竟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泠琅立在黄昏时候的屋脊上,静静观看逼仄巷道中的鏖战,女孩的剑很灵,身法也飘逸,但看上去没什么对战经验,好几次中了对方的阴招。
若是一挑一,女孩很有胜算,但面对来回的车轮消耗战,力竭而败是迟早的事。
泠琅看出了这一点,但她不知道围困的人是否意识到,因为她始终没有逃跑的意思,即使明显体力不支,仍将每一个刺砍挥得漂亮。
夕阳余晖灼灼燃烧,在最后的光亮即将燃尽之时,巷中传来金属落地的声响。
接着是粗声恶气的男声:“臭丫头,这下看你怎么蹦跶!”
“呸,以多欺少的一群败类,有本事单独来!”
“哈哈,弟兄们都听到了?这丫头要同我们单独来,别急,大爷马上就一个一个来——”
盛夏的晚风吹刮过泠琅衣摆,她握着刀柄,回望了眼天边残霞。
而后轻巧地落到了巷子中。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女孩儿被她救下,而同伴见自己迟迟不归终于寻来,几拨人见了面,谈上两句话,女孩便愿意跟他们走了。
真是荒唐,明明才经历过翻脸,就又傻乎乎地跟着刚认识的人走。泠琅不知道这种单纯直莽要如何在江湖上活得下去。
但对方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她,她便说不出训诫拒绝的话。
如此相伴了一段时日,大概有一年长短。泠琅知道叫女孩凌双双,家住江南,从小习剑,别的就没了。
你不问,我不说,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像泠琅也只说自己叫李泠琅,塞上长大,去过很多地方,刀使得还不错。
这样的遮掩之中,倒生出了些真挚友谊,那一年彼此都很快活,也共同成长了很多。年岁相仿的女孩子,即使经历境遇各有不同,但说起话来,偏偏就能一宿都不带歇。
再后来,就是泠琅独自离开,找到了铸师,接着去往西京,投身浑浊暗涌之中。
没想到在这样的间隙里,碰上了一年未见的旧友。
她其实忐忑,若对方问起自己不告而别的原因,那该如何。但凌双双没有问,泠琅看出来她想问,但忍住了。
真是可爱得一如往常。
茶棚一时间陷入寂静,泠琅在回想从前种种,而凌双双也在埋头思索什么,至于江琮,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雨声终于彻底歇了,阳光亮亮地洒落,将垂悬在草尖的水滴晕出光华,鸟儿重新振翅飞出,山林焕然一新。
凌双双忽然抬起眼,神色有些欲言又止。
泠琅笑着回望她。
凌双双小声说:“阿琅,你先前说,你们是作为宾客来明净峰的?”
泠琅颔首。
凌双双小心翼翼道:“我也想上山,但...
不想参加比剑大会……我能不能,在山上扮作你的侍从之类……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泠琅笑叹道:“多大个事儿,何必说得这般可怜。”
她顿了顿,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非一家之主,不能做这个决定,便偏着眼角用余光看江琮,见他神色淡然无异,才放心满意。
凌双双闻言,立即惊喜道:“太好了!阿琅,谢谢你愿意帮我。”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字,但要记着一点,府中人不晓得我真实身份,万不可在旁人面前透露。”
“嗯嗯,那江公子——一直是知晓此事的吗?”
“他知晓的。”
正说着话,只听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原来雨停后道路终于通畅。
这上山之路,好歹能继续了。
泠琅正欲起身,却听见凌双双冲她眨了眨眼,似是有话要说。
二人落在江琮后面,紧贴着彼此咬耳朵。
“阿琅,你竟然中意这样的郎君,看上去连你的刀都提不动啊。”
“咳咳,王八绿豆对上眼,便如此了。”
“我原本以为你会喜爱更朗健的男儿呢。”
“或许我被猪油糊了心罢。”
“又是王八绿豆又是猪油的,不许这么说自个儿!哎呀,也不晓得沉鹤若听闻此事,会作何表情。”
“哈哈,他上哪儿听说去。”
“咦,我忘记说了吗?他为了此次比剑大会,上个月便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