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有客人恋恋不舍地问:“妙音姑娘,明日还抚琴么?”
妙音淡然道:“或许,等到该离开时,我自然就会离开。”
妙音回到房里,将七情琴收了起来。
鬼君让她练琴,练得不是技艺,而是如何控人心。
她弹喜曲,哪怕满腹哀愁的人也跟着喜,她弹悲曲,哪怕无忧无虑的人也跟着悲。
这些控心之术她已初有成效,她还发现,她这个不仅仅对人鬼有用,对妖也有效。
看了一眼快黑下来的天,妙音开始用热水浸泡自己的手。
因为一直接触七情琴,她的手早就冰冷的和死人没什么区别,甚至皮肤都是青白色,灰粉色的线顺着她的掌心向上蔓延,如今已经到了小臂的臂中。
鬼君说,当这根线蔓延到她的眉心时,便是她的死期。
这样算算,她或许只有不到一年可活了。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她原以为不过几月就会丧命。
感觉到手心的温度有些回暖后,妙音弯了弯唇。
爹,娘,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用你们教给我的东西,亲手杀了那些人,以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感受到鬼君的鬼气时,妙音有些惊喜地转身。
她不知两位鬼君是何时离开的,还是那条蛇醒过来告诉她里面没有人,主人不知去向,她难免担忧。
“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还是向西走吗?”
“不,往东南走。”
“是。”
蔺绥进了黑伞内,发现里面的丹殊并不在休眠,他化为人形,正一脸安详地打坐。
说实话,这个表情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略显诡异。
妙音的声音从伞外传来,带着一点忐忑:“鬼君,我给他弹奏了清心曲。”
蔺绥有些讶异:“只弹了一曲便有这种效果?”
妙音:“昨晚弹了一夜。”
“……辛苦了。”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便驶出了阳津县,朝东南而行。
和他们的方向相反,几日前匆遽离开的松青道士一路向北。
被一只厉鬼从一只蛇妖手里救下这件事情让松青异常羞愧,他决心再回到观里好好养伤,再好好修习。
拂云派的总观在千里之外的拂云山,他自然是不好回去,不过拂云派身为如今道门之首,自然会许多分观。
他要来的便是离阳津县最近的一座专供门内弟子修行所用的道观,并非是平常供香客们上香参拜的那类,因此步行了四五日才抵达。
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拜祖师爷,在大殿里上完香之后,他才准备去侧边沐浴更衣。
见小道士们各个喜形于色,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什么情况,只听小道士说:“若一师爷来了,大家想听他讲经。”
松青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和脏污,匆匆吃了两颗丹药,也跟着小道士们往前走。
竹林里,白衣道士席地而坐,等着诸位听经弟子齐聚。
他衣着素朴,木簪绾发,一派平易不争之气,让人见之心净。
他的人若美玉,眼似琉璃,从中望去,只能窥见一片虚无。
让人觉得他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六根清净,无欲无求。
松青想,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境界了。
听若一师叔讲完经后,松青想起了自己之前遇见的事,立刻走了过去。
“妙山君?”若一细细思索,而后摇头,“未曾听闻。”
“可能是他曾经听过师叔的名声吧,他是看在师叔的份上,才救了我的。”
若一垂眸,带着几分状似天生的悲悯:“倒也心善,不似厉鬼。”
“确实很奇怪,虽然师侄道行浅薄,但的的确确从那只鬼身上感受到了大凶的血气,但他却不似一般怨物,神志清明,肖似活人。”
有时候越是戾气缠身的鬼,就越容易失控,有些鬼最开始只是为了报仇,但一旦开了先河就会控制不住去害人,最后发展为凶物,血气越重,越是狂躁。
“他身旁那只黑衣鬼实乃狠厉,行事做派随心所欲。”
松青补充道,只是她看不清那只鬼的样子,否则还能多提供点线索,让人提防提防。
若一的手指触碰着手腕上挂着的血葫芦,这里面已经炼化了二十三只大凶之物,他正欲去寻新的,听松青所言,他掐算了一番,望向东南。
燕秦并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喜欢上了渡阴气这项活动,乐此不疲。
一到晚上他就去吃鬼,白天回到伞内就喂给蔺绥。
蔺绥自己吃的都消化不过来,被他揠苗助长式的喂养弄得更是烦不胜烦。
“那我再吸回来一些就好了。”
燕秦觉得这有什么,捧着蔺绥的脸吻上他的唇。
蔺绥难得有些苦恼,不知道说他是有自己主见的边牧好,还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哈士奇好。
小院里,丹殊抱着腿看着有限的空间和眼前的黑色鬼气,心里无限伤感。
怪不得他当初挨打,原来美人早已名花有主,那个黑衣鬼还装纯,现在简直没眼看,他终于知道别人看他是什么感觉了,原来他在别人眼中是如此的龌龊和下流。
丹殊很想出去,但是一出去外面的那个小美人就要给他弹琴,也不知道那个琴声有什么魔力,竟然让他萎掉,搞得他也不敢出去了。
丹殊又是一声长叹,干脆重新化为原型开始休眠疗伤,等他好透了他就离开。
从阳津县往东南至梧城,最快的路,中间也要途经至少十几个城镇。
妙音随着主人的步伐走走停停,这次的目的地是前方的城镇宏兴县。
车马从官道上走过,途径一个村庄。
燕秦忽有所觉,朝着村庄的方向看去。
“好像有东西。”
蔺绥出伞,朝着他的方向看去,阳光下,这个村落男耕女织,好似没什么异样。
蔺绥吩咐:“在这里停。”
妙音立刻让车夫停:“不必进城了,我记得我好像有一个亲戚在这里住着,想先去探望一下。”
车夫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听见东家的话点了点头。
“你家在好梦村有亲戚呀。”
妙音看着村牌:“好梦村?这不是叫王家村么?”
车夫笑呵呵:“好梦村是我们给它起的俗名,这地儿风水特别好,来这住的人都会做美梦,可神奇了,以前有进京赶考的学子在这住过,到京城去后当了大官,还写过这的诗嘞。”
事出反常必有妖,无需蔺绥开口,妙音便问:“真有这么神奇啊,那是我许久不来往不知情了,以前模模糊糊听说过这儿发生过怪事。”
“怪事?”车夫边赶车边想,“这世道好像哪都有点怪事,好梦村做好梦也算奇事儿,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了吧?”
见问不出什么,妙音付了钱下车。
到村子里妙音自然是另一种说法,在村子里一个妇人家暂住下了。
好梦村里的村民不多,但各个看着很和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看见生人顶多是有些好奇,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对外人热情的村庄。
问及美梦这个话题,他们颇有些自豪。
“大概是山神保佑吧,不过也不是日日做美梦的,有时候我两三个月才能做一次那样的美梦,这个也是要看缘分的吧。”
留妙音在家住的大姐笑得爽朗,山神像就摆在房屋正中央的桌案上,是个木头雕的和善的老人。
那木头打了蜡,看起来光滑无比,不见尘埃,想来是主人家非常爱惜,日日擦拭。
蔺绥在靠近时,心里有些抗拒,说明这是个正神而非邪门歪道。
入了夜,蔺绥和燕秦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
燕秦拧眉:“难道是我感觉错了,应该不会。”
蔺绥环顾四周:“这里太干净了,干净的有点反常。”
这村里一只孤魂野鬼也没有,甚至连一点阴气都没有,按理来说这是好事,可在一片尘埃中,有一个地方格外干净,反而异常。
“可能他们供奉的那个山神做的,你感觉的东西是他吗?”
“不是,白天我感觉到了他的神力,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感知的那个东西应该很好吃。”
对于恶种来说的美味,应该是极其邪性的存在,毕竟越是良善的人的心肝就越是没滋味,越是贪婪越是邪恶越是被欲望浸泡,就越甘甜。
蔺绥进行感知,依旧一无所获。
要么那个东西极其善于隐藏,要么功力在他们之上。
好梦村不大,也就二十几户人家,蔺绥和燕秦挨家挨户看了看,就是寻常百姓家。
只不过他们家家户户都供奉山神,条件好的供的是玉雕,条件差一点的供的就是木雕,上边的老头慈眉善目,淡淡祥瑞笼罩着这座山村。
蔺绥和燕秦离开了好梦村的范围,沿路零星多了几只鬼,不过都是些重复生前行为的弱鬼,连自我意识都没有。
没什么收获后,他们返回了黑伞中。
妙音已经睡下了,丹殊盘着身体也在休眠。
蔺绥被燕秦拉着喂了点鬼气,在炼化中,不知不觉眼前一片迷蒙。
有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在耳边逐渐清晰。
“阿绥,今日雀翎秘境开放,该起身了。”
蔺绥有些茫然地坐了起来,底下是白玉床,床边是眉眼温和的青年剑修。
晨霜剑在他左右,折射明亮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