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在好奇为何你等的人还没来,别等了,他们早就走了。”
慵懒嗓音在屋里回响,玄衣鬼君现身,衣袂飘飘。
蔺绥对他们这一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自然不会让人来干扰。
若一静默看向蔺绥,眼底微微有光。
狐女脸色微微灰败,她忽地朝着蔺绥望去,颇有些谦卑的姿态:“妙山君,你若助我出逃,我定当重谢。”
蔺绥面上浮现些趣味:“你居然知道我?”
“妙山君的大名,早已远扬。”
狐女心里咬牙切齿,她早收到风声说若一道士身旁跟着只厉鬼,她还以为是寻常役鬼,没想到居然是妙山君。
这只鬼在鬼界乃至妖界名声都不好,那些鬼谈之色变,谁让这祖宗专挑厉鬼吃,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鬼力深不可测。
这种鬼,若一居然不收了他,二人还同行,必定是妙山君被掣肘,狐女想今天就算逃不了,也要离间他们。
“你身上没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蔺绥察觉出些不对味来,以往的凶物,比如那只鲛人,都比这狐女能打多了,这只狐女真的是凶物么?
若一也发现了她其实在拖延时间,以咒术缠缚,狐女见计谋败露,也不再示弱,化为原型扑向若一。
若一抬手,蔺绥看见手里的罗盘,明白他的意思,离开了游船,朝着罗盘指示的方向而去。
真正的凶物根本就不是这只狐女,蔺绥看着在移动的罗盘,快速追了上去。
一台小红轿在夜色中如同鬼魅般疾行,若是有人撞到了定会吓破胆,因为抬轿子的不是人,而是八只直立行走的狐狸。
阴气悄然弥漫,狐狸们却不断向前奔跑,却发现周围的景色有些眼熟。
轿子里传来人声:“怎么停下来了?”
“圣子,好像刚刚这地儿咱们跑过了,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洞穴了。”
“再往前走吧,也不知长老姑姑还好吗。”
那声音带着担忧,格外娇软,听着雌雄莫辨,酥媚入骨。
几只狐狸又跑了起来,跑了几圈后再傻也发现不对劲了。
“圣子……好像有古怪……是不是那道士追上来了?”
“姑姑说道士都是直来直往的,哪里会弄这种东西。”
轿中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娇憨纯真又暗含媚态的美人脸。
“你姑姑说的对。”
一道鬼气随着声音落下,狐子闪避,那抬轿子被生生劈成两半。
狐子眼里隐隐有水光,道:“鬼哥哥,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来杀我。”
他的眼眸在月色下,闪烁着迷人的光。
这种层次的魅惑对于蔺绥来说,实在太低端了些,鬼气凝成风刃,吓得狐子中断了控魂术。
蔺绥逗了好一会儿便明白为什么游船中那只狐女让这狐狸跑了,虽为凶物,但这狐子擅长魅惑控心,不擅伤人术法。
这边,狐子已经打算攻心为上,一副乖巧模样。
“哥哥只要不杀我,我愿长伴哥哥左右,为哥哥暖床铺被,任哥哥吩咐。”
狐子倒是看的开,反正姑姑是让他习魅惑之术,然后送他去人间官员旁,说不定还能到天子身边效仿妲己老祖,但那不是还久远着,眼前的鬼郎君容貌乃上乘,若是鬼都能成为他入幕之宾,又何谈那些凡人呢?
蔺绥表情略微有些古怪,他这杀意应当是十分明显,但这小狐狸好像还真打算来给他暖床,他被他这一口一个“哥哥”弄得有些头疼。
他还未出手,一柄寒霜剑刺破阴气而来,直奔狐子而去,狐子闪避不及,脸上被擦出一道口子,捂着脸万分委屈。
“哥哥,你就应了我吧,我怕。”
狐子哆哆嗦嗦,朝着蔺绥而来。
蔺绥寻思这真是嫌死的不够快,按照燕秦那个醋劲,听见有人向他自荐枕席,挥剑劈断一座山都不能消气。
阴气散开,冷若冰霜的白衣道长信步走近,看见那只狐狸,剑尖寒芒乍起。
若一对心底涌起的陌生情绪置若罔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他挥剑的动作毫不犹豫,哪怕眼前是惹人怜惜的娇人,剑锋平和,却满是杀机,恰似无情无欲的冰雪铸就的玉人。
凶物终究是凶物,哪怕他再不擅长斗法,也不是寻常的杂毛狐狸。
蔺绥没插手,逮住了其中一只抬轿狐狸,盘问他一些事情。
等到他问完,若一那边战斗也结束了。
几只不成气候的狐狸四处逃窜,蔺绥和若一都没拦,又返回了游船,解决其他妖物。
不是说妖物必死,但如果妖抱着祸乱人间的想法,又借着方便让族人安家落户,吸人精气又食人,那便要除了。
勾栏瓦舍这种地方向来是消息流通的重要地方之一,此时这里仍然歌舞升平,只有少数人在慌乱的寻求对策,毕竟当家的不见了。
蔺绥暗中观察了一会儿,结合自己知道的情报,挑选了其中他认为最有野心的人,将实情告知些许,又以言语诱惑一番。
反正那狐女已经死了,她护着的圣子也进了血葫芦里,怎么说也得挑选个继承人出来。
做完这些后,蔺绥去寻若一。
船舫内,那些狐妖已经死了,但若一却不知所踪。
蔺绥知道若一不可能会就这样离开,在一堆活人的气息里寻找着若一,最后在一间空着的厢房里找到了正在打坐运气的小道君。
若一的面庞上染着潮意,淡淡的红气在他的面庞上运转,显然是陷入某种窘境。
发觉是蔺绥前来,若一睁开眼,还没等他开口便交代了情况。
“被先前那只狐子咬伤了,他的毒有些强劲,但运功一日便可排出。”
若一的裤腿可见两个孔洞,是狐狸的咬痕。
蔺绥捏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士清心寡欲要做圣人,他可不做。
“运功一日,那也太长了些,我知道个法子,不消半个时辰便好,小道长可要试试啊?”
蔺绥尾音上扬,眉目如灿星,却满是不怀好意。
若一摇头:“不必。”
他还是那副清冷皎洁的模样,光风霁月,不染凡尘。
蔺绥悠悠道:“放心,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可没夺你这身子的癖好,我又不是艳鬼,要你的元阳又有何用。”
蔺绥那不是因为被拒绝才这样说,他本就没打算献身,虽然在他看来这是某种最快的拉近关系的方式,但他从不会被拒绝了还上赶着。
若一默然不语,明明先前他重伤的时候,还依偎在他怀中玩笑地说要他元阳治伤,如今却又好似弃之如履,不值一提了。
虽然他也没给,让人感觉有淡淡郁气汇结在心。
是接二连三的陌生情绪让若一出神,不过他向来是个淡然处之的人,接受了自己的异样。
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别的事物吸引了,鬼君的双足未着鞋袜,淡青色纹路蔓延向上,脚腕纤细,好似随意地搁置着,给予他凉意。
鬼气如刃,将道君身上穿着的布料围绕着中央切开,没了布料干扰,冰火便彻底相贴。
蔺绥轻笑,仿佛在为自己这有些恶作剧般的行为而得意。
道长上面越淡然越圣洁,就越反差。
若一低头看了一眼,便如同被灼烫般避开了视线,低声念着冰心诀。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注】
他的声音清朗动听,声声吟诵,清风徐来。
蔺绥撑着头漫不经心地踩踏赏玩,还戏谑道:“小道君,怎么停了,继续念啊。”
孤月照大江,清波微荡。
“戒点养气,无私无为。上下相顾,神色相依。蓄意玄关,降伏思虑。内外无物,若浊冰清。尘垢不沾,俗相不染……”【注】
这一声又一声,重复的一遍又一遍。
只是静不了人心,反倒越发急躁。
波光粼粼,风掀起一层又一层。
“虚空甯宓,浑然无物……”
浑然无物,真能浑然无物么?
若一明明闭着眼,脑海里却依旧是眼前鬼君笑吟吟的模样。
魂魄不似人,他的唇是冷的,足尖也是冷的。
明明有一身道术,却纵容厉鬼胡作非为。
蔺绥开始挺开心,后边倒有些敷衍了,虽然他是个持之以恒的人,但在某些方面在重复地做机械性行为里,还是难免觉得枯燥。
弄弄停停,然后看看小道君努力镇静的模样解乏。
若一自然也感觉到了那力道越来越轻,口中吟诵的冰心诀与静心诀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近乎于呢喃。
他终究是睁开了眼,不过没往下看,只是看着蔺绥。
鬼君的身体浮在半空中,脚自然地垂落在他身上,不必费力地曲起。
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藏着幽深,他明明一言不发,蔺绥却被他看的有些脊背发烫。
恶面有恶面的乐处,善面自然也有善面的趣味。
“小道君,继续念,这清心诀我还没听够。”
若一凝望着他,继续念着经文。
直至某一瞬,骤然停止。
蔺绥重复念着:“无痴无嗔,无欲无求?”
霜白月光涌动,于足底漫出一片绵长之景。
“这样多,想必是心口不一。”
玉面佛心的道长阖眸,耳旁缀着红意,默认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