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悬剑山上的雪终年不化,在白日也透着冷意。
洞府内,燕秦的唇和耳流出血液。
强行召回碎裂的魂魄致使勉强圆满,但体内拼凑而成的碎魂伤痕累累,让他状态极差。
不过他面上却是带上了放松的笑意,视线虚虚落在半空中。
天道意志无形,存在于万物之中,燕秦知道,它一定在。
“记住我们说好的,道骨留给他,我自会再修炼。”
燕秦擦去唇边血渍,一边调息一边开口。
他的心里带着期盼,阿绥不必再受轮回寻魂之苦,他马上就能再见到他了。
阿绥最后说爱他,燕秦忍不住笑,黑眸一片柔情。
阿绥一定会很开心,可以拥有正常修炼的躯体,他们也不必再分开。
因他是气运之子,所以阿绥受此波折,也好在他是气运之子,天道拿他束手无策。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如果你的道骨被取出,你的修为将尽散,两百年后天道将倾,唯有大乘修为者才能填补空隙,你是唯一可以走到那一步的人。】
天道意志的声音虽毫无波澜起伏,却透着彻骨的失望。
“你说过我是气运之子,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更何况天下人的命运,天下人共忧之,倘若他们知道两百年后天道将倾,必要有大乘者填补那个位置,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去维持安稳。”
燕秦并没有一心当救世主的执念,他只做他认为对的事情,践行他的道,可以为觉得重要的事情奉献所有,甚至牺牲自己。
他如今觉得他的阿绥最重要,他并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天下人去死,他和阿绥也是天下人中的一员,他怎么可能看着大陆覆灭,苍生尽死。
经此一事,他并不相信没有别的办法。
他找到的魂镜让天道意志都无法解除,那谁说这片大陆上不会存在别的生机?
更何况无缘无故天道为何会崩塌,倘若这真是最后的结局,唯一的生机便是大乘者,而他是大陆上唯一可以抵达大乘之境的人。
为了活下去,为了天下人的命运,自然会有人用尽一切办法。
无论是天材地宝还是上品丹药,自然都会出现在他的手上,在这种修炼资源下,即使他道骨重修,他也相信自己必定可以如同宿命规定的那般,抵达大乘境。
【你已经完全被他影响,竟然会生出这种想法。】
燕秦不愿和天道意志多费口舌,天下人的命运为何要加诸在他一人身上,既然要让他承担这种命运,却又对他的爱人过分苛责。
身为炉鼎,便只能下贱吗?
命运如此薄待阿绥,他又何必给它好脸色。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你的道骨不能给他,不过我可以给他一句新的身体。】
燕秦提出要求:“可以,但一定要一句正常的适合修炼的身体,决不能有任何隐疾沉疴,莫忘了,他的魂魄里还有魂镜。”
燕秦就是要和天道意志讨价还价,他心里其实清楚,天道意志竟然如此在乎他身体里的道骨,必然是不会轻易松口。
他就是要将天道意志难以接受的条件摆在前头,那么之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选择退而求其次。
【可以。】
得到允诺,燕秦终于放下心。
强行召回魂魄碎片的隐患太大,他再也强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失去意识前,他心里带着春风,很快就能见到阿绥了。
那具新的身体,一定会让阿绥开心,让他事事顺遂,一路无风无浪。
世间的风凝住一瞬,又重新恢复了流动。
蔺绥睁开了眼睛,看见了躺在不远处的黑衣剑修。
他下意识走近,却似乎被什么禁锢在原地,不得动弹。
淡蓝色的珠子,从他的身体里浮出,飘在了半空中,隐没进燕秦的身体。
这是他心心念念为此谋求了数百年的东西,在他还没有完全得到时就这样再度离开他的身体,物归原主。
蔺绥却没再有不甘和恨意,平静地看着燕秦身上浮现的淡淡蓝光。
天生道骨上附着的灵髓再度回到主人体内,光芒消失。
蔺绥准备迎接死亡,却发现天道意志迟迟没有动作。
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嘲讽:“你不打算再劈我一次吗,这一次你可别劈歪了。”
这可是系统一直在威胁他的事,只要回到了主世界,系统就会再次让他魂飞魄散。
【我可以给你一句新的身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系统也就是天道意志,有些不太愿意和蔺绥说话。
蔺绥的所作所为给它留下了阴影,和他说话要提高警惕。
蔺绥并没有去问所谓的条件,眯了眯眼说:“不是说要杀了我吗?怎么会这么好心,忽然要给我一具新的身体。”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蔺绥觉得十分微妙,他一直觉得天道意志有异常,却说不清这个书灵在打什么主意。
天道意志没有顺着他的话讲,自顾自地说:【我的条件是,让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气运之子只和他提要求说给这个人一具新的身体,却又没说它不能做别的事。
它一定会让剧情回到正轨,这个人就不该出现在气运之子的生命中。
【我会让他忘了你,我会让整个大陆的人都忘了你,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要再干扰他的大道,我不会杀你,并且给你一具新的身体。】
“我不相信你会有这么好心,如果想要我不出现在他面前,杀了我不是更一了百了,提出这种要求,难道是你杀不了我?”
蔺绥太敏锐,他的话如同一把利刃,让天道意志忍不住有些心慌。
它跟这个人相处了这么几个世界,深深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绝对不能让他起疑,否则一切就永远无法回到正轨了。
【我当然想杀你!可谁让你对他至关重要,若是你死了,他的道心就彻底毁了!】
【你不是觉得对不起他吗,你不是想要有一个好的身体吗,现在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如你所愿,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不要再坏了他的大道。】
天道意志认为,这简直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蔺绥的所求满足,剧情也可以回到正轨,一切都可以回到既定的轨道。
“这条件听起来很不错……”
蔺绥拉长了尾音,似乎觉得天道意志说的很有道理。
天道意志松了口气,却又见蔺绥冷下了脸。
“不过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以为可以插手我们之间的事?”
蔺绥轻嗤,格外不屑。
这的确是他开始的所求没错,但如今他已经不这么想。
这是他和燕秦之间的事,他当初既然决定剖出道骨前发出天地誓言,就绝不会敢做不敢当。
事情是他做的,他就会承担结果,无论好坏。
让燕秦忘了他,这天道凭什么?
他的对错自然会有燕秦去评判,除非燕秦主动愿意忘记他。
当初是他为了目的靠近燕秦,设法谋求他的道骨,自顾自的来,如今又要自顾自的去吗,甚至要抹去燕秦的记忆,当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这天道把燕秦当什么,又以为他把燕秦当什么?
燕秦在他心里从来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他有他的想法和灵魂,是一个有着自我意志的人。
这副自以为恩赐的模样,简直太可笑了。
蔺绥早就受够了被人掣肘,仰人鼻息的生活。
“我说过,别教我做事,你也配?”
即使身为笼中困兽,蔺绥同样不屈服。
凭什么要他对这样的命运感恩戴德,哪怕是天道,都别想妄图操控他。
他要做的事,只有他情愿去做的份,他人休想逼迫。
“让燕秦醒过来,我会和他把事情说清楚,到时候你再杀了我。”
蔺绥早已经做好了结束的准备,不想再拖延。
天道一直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格外恼怒,若不是气运之子放置在他身上的魂镜,它才不用这么憋屈。
那魂镜可以投射一切魂魄伤害,当初那道天雷没有劈歪,可当它劈下时便发现了不对劲,好在燕秦有气运护身,不至于立刻魂飞魄散。
如今气运之子的魂魄已经经不起第二次碎裂,它不能对蔺绥动手,但它不能让蔺绥察觉这个真相,否则它会陷入绝对的劣势。
天道意志质问:【你非要毁了他的道心才心甘情愿吗?】
天道意志怨气十足:【是你坏了他的大道,是你让一切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大道大道,又是大道。
“他的大道到底是什么?”
这个被天道一直反反复复提起的词语,蔺绥不相信只是因为道骨。
【两百年后天道将倾,他是唯一可以填补裂缝的人,天下运数尽系于他身,他本无情无爱,一心求道,等到期限来临前,他必然能以身济苍生。】
【你毁了他的大道,就是要害死所有人!】
蔺绥讥讽:“好一出道德绑架。”
别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自己想活都活不成,还知道了爱人一定会为了黎明苍生去死。
他忍不住冷笑,这就是燕秦的大道吗?
他的视线落在了黑衣剑修身上,这就是命运给你的馈赠么。
天生道骨,无上仙途。
这些早就已经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等待着你付出代价。
不过,为了这个世间,你会愿意的吧。
蔺绥收回了视线,暗淡的光照在他的面上,睫毛低垂,落下阴影。
他都不必想都知道燕秦会如何做出抉择,他可以不顾天下人,燕秦不会,既然如此……
“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我要你给我找一具适合修魔的身体。”
只是需要大乘者去填补裂缝,又没有规定是谁。
两百年,大乘境,若无仙缘,修道太慢,唯有修魔,方能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
只是修魔者,必遭飞升雷劫业果吞噬,他不必担忧,他又不需要飞升,甚至都不需要练到渡劫期。
天道意志不知道蔺绥怎么忽然松口了,不过这正是它想要的结果。
【可以。】
天道意志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允诺,山河倒转一瞬,又一切恢复如常。
它怜悯地看着无知无觉地剑修,心里忍不住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