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何似飞已在县学读书一月有余。
虽说县学规矩是年初才能选择‘君子六艺’的学习,但念在他们这批恩科考生八月高中,便特许此批廪膳生和增广生在入学七日内选择今年的六艺。何似飞选择了骑术和七弦琴。
其中,骑术学习时间在每旬初二,七弦琴则在每旬初一、初四、初六和初七。
沈勤益对他的选择毫不奇怪:“初次进入县学的学生,只要不是特别害怕马的,刚开始都会选择骑术。我当初也学了数月的骑术,现下算是会骑马。等你学会后,咱们可以坐船去宁水县,他们那儿有马场,可以跑马玩。”
何似飞道:“好,来年开春便可同去游玩。”
届时他的骑术应该掌握得不错了。
沈勤益见自己的提议被附和,当即顺杆往上爬,继续询问:“按理说一位学生可以选择两到三门‘艺’课,你只选两门的话,空余的时间作何?”
何似飞想了想:“去找老师。”
他到底还不算完全出师,总得把自己在县学学到的知识,连同最近大量阅读杂文书籍后的感想总结下来,同老师一道辩论。
沈勤益见他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恨恨地感慨:“似飞啊似飞,就你这勤奋程度,你不高中谁高中啊?”
话是如此,与何似飞成为同窗后众人的切身感受更甚。
——以前何似飞总是独自跟着余老念书,沈勤益等人对他的努力程度并没有直观感受,只晓得他诗文作得好,蹴鞠刚开始不熟练,后来就踢得很好了。但真的当了他同窗后,沈勤益才发现这人的自制力和专注程度都高到可怕。
县学的课程都是一堂课一时辰。
四 书课程的教谕要求学生跪坐,五经课程的教谕则让大家盘膝。沈勤益的位置在何似飞右侧,他无比惊愕的发现何似飞居然可以在一时辰内都保持笔挺的跪坐,腰杆完全不带颤一下,并且他维持着这姿势,还能全神贯注听讲,一直书写笔记。
于是,课后借抄何似飞笔记,成了癸巳年过年之前县学的一大风潮。
而过年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岁考。
教谕早早的宣布了岁考规矩:“不得夹带小抄,不得交头接耳。除原本有单人卧房的廪膳生外,岁考前十的学生亦可申请单人卧房;并且,所有前十学生可分得两串腊肉和六斗米回家过年。”
那两串腊肉和六斗米不值多少钱,但这可是县学的奖赏,大家都卯足了劲儿想要考进前十。
周兰甫就不止一次听到有书生感慨:“此前先生讲过的知识,我总有些听不大明白,就是记录下来也不大懂。但自从抄了何兄的笔记后,那些曾经的疑惑都豁然开朗,好像武侠话本子里被打通任督二脉的侠客一样,一下就晋升了一个台阶!我感觉我这回能考到前十!”
“我也是,前几日教谕还夸我策问写得更有逻辑了,似飞兄的笔记当真比灵丹妙药和灵丹妙药!”
“幸亏似飞兄来县学了,我先前还觉得他这等才学,来县学就是屈才了。现在我立即收回之前的话,似飞兄来县学简直就是照拂我等凡夫俗子!感谢学政大人请似飞兄来县学!”
周兰甫的同窗大都跟他差不多年纪,可这些往往自视不凡的书生此刻都心甘情愿叫似飞为‘何兄’、‘似飞兄’。
这代表他们不仅认可了何似飞的才学,还有他的胸襟和人品。
——这等比教谕们讲课还清晰明了的笔记,居然没有犹豫的就分享给他们看,何小公子简直大气!
自此,何似飞在木沧县文人圈中彻底坐稳‘第一把交椅’。即便是在行山府,他的名头也渐渐有了与那花家花如锦相提并论的苗头。
毕竟,何似飞这个小三元,可是力压了郡城罗家嫡长子罗京墨一头的!
很快就到了腊月二十四,岁考这日,辰时刚到,天色稍霁,太阳正奋力穿破云层,透出蒙蒙光亮。
因着考生太多,教谕们让众学子将桌案都搬到操场上,依次排开。随后各自落座,等待发卷。
在发卷的这个档儿,县学后门大开,供此次岁考书生的亲朋好友前来观摩考试。
以往严肃的县学终于允许普通百姓进入,不少人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不顾寒冷,裹着大棉袄过来了。
何似飞因为个儿高,坐在后排,他听到有人叫喊着:“黑蛋,好好考!给你爹争光!”
“二狗,看爹这边——”
此话一出,整个考场不知道多少小名叫‘二狗’的书生都循声看去,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
教谕们立刻维持秩序:“肃静、肃静,考试时间不得喧哗,否则逐出县学。”
“莫要喧哗!”
“莫要喧哗!”
教谕们的话还是很有威慑力,加之他们面容严肃,都蓄着一小撮山羊须,看起来就是那等不近人情之人,人群果然很快安静下来。
他们不说话了,但那盯着自家孩子的热切目光还在,甚至更加热烈了。
这回,即便是大家桌案离得挺近,按理说一侧头就能看到别人的答卷,可谁敢在此时作弊?
那可是被家里爹娘好友盯着的。
何似飞觉得这样是避免了作弊,但任谁考试被七大姑八大姨如此看着,都会有偌大心理压力吧。
就在何似飞收了思绪准备等候发卷时,眼尾余光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家老师居然混迹在人群中,正抱着个汤婆子,笑呵呵瞅着他。
何似飞:“……”
这下压力降临到自己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