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不会有后来‘晏知何’和何似飞的一段故事了。
时也,命也。
这其中无论哪个环节出差错,哪个环节被取消,都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乔影想,如果没有当时行山府的那一场邂逅,他第一次见到似飞,应该就是在京城吧。
到时,成鸣三年的琼笙社开年第一宴,在落梅阁,可能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少年解元何似飞。
乔影觉得,自己应该还是会被少年所吸引,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可这时……似飞应该就不会喜欢他了。
且不说自古以来文官武将不可拉帮结派,单单说想要一展抱负的少年解元,就不可能在考会试和殿试的前夕留恋儿女情长。
毕竟,如果一个男子在人生最重要的关口放弃激流勇进,而是只想娶个家底殷实的妻子,在岳家的关照下‘平步青云’,乔影当然也不会喜欢他。
乔影喜欢的并非是‘天分出奇高的人’,而是能一直沉下心做一件事、不为外物动摇心中理想的少年。
就像他很喜欢、钦佩那十二生肖木雕的手艺人一样。
当乔初员第二年再去木沧县买木雕,那木雕师傅的雕工可以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一步步前进,怎会不叫人钦佩?
后来……在得知木雕师傅是何似飞后,乔影一颗心激动的‘砰砰’直跳,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看,钦慕之情溢于言表。
谢九娘说了这么多,原本还想看看徒弟的反应,再询问他成亲一事到底是乔家两口子逼得,还是自己自愿的。
要是乔家两口子一直用世俗眼光来压她徒弟,她这个师父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即便时至如今,她说话的份量已经大不如前。
但无论如何,乔家两口子休想逼她徒弟。
可现在,看着乔影一副恨嫁的样子,谢九娘就知道自己这回白操心了。
谢九娘突然询问:“听雪点说,昨个儿你跟你爹娘动了匕首,差点以死相逼,怎么回事?”
乔影一五一十的说了爹娘想害何似飞丢状元的事情。
谢九娘微微错愕了一下,乔影打量着师父的神色,还以为自己没做好,却听到师父下一句话道:“你现在……已经彻底跟他们……?”
乔影显然没料到师父的重点居然在此,微微垂下眼帘,道:“其实,他们对我的态度一直如此。只是以前的我,心中还满怀期许,期待能得到他们的关心和疼爱。小时候,我想,如果我更听话一点、做得更好一点,他们会夸赞我;后来、后来我又想着,如果我胡闹一点,他们至少也会批评我、打我。只要他们能看我,我就会很开心。师父,现在的乔影,对他们已经没有期待了。”
没有期待,所以,可以撕下和善的假面,真刀真枪的坦诚相见。
谢九娘活这么多年,世事变迁看过不少,但还是压制不住对乔影的心疼。
她抬手,摸了摸弟子的脑袋,无声的安慰他。
乔影也不想让师父为他担心,道:“其实,当昨日把一切都说开后,我觉得心里顺畅不少。真的,师父,我心里从来没这么舒畅过。以前都是我求他们多看我一眼,我那么卑微的把心捧给他们,无论他们怎么糟践都可以。但当我把心收回来,当我只做我自己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远远没有我小时候想象的那么强大。原来,我爹只不过是色厉内荏,我娘只会一味的给我身上加道德包袱……我看穿了,所以我不会再受到伤害。”
当一直捧着一颗真心的人收回自己的心后,就该对方患得患失了。
谢九娘道:“阿影真的长大了啊。”
乔影漂亮的杏眸弯了弯,道:“师父此行前来,一定不是专门给我讲故事,您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徒弟等 着呢。”
“原本是重要的,但现在看来,也不算多重要了。”谢九娘道,“我同余明函有些交情,二月那会儿见着他时,他说‘乔家是京城望族,却让一个垂髫小孩不断孤身前往绥州,定有爹娘失责缘由在。四年前,乔家小儿想要拜师于我,最终没当面开口;两年前,因缘际会下同我弟子相遇相知相交,我那弟子甚至当着乔家二郎的面说过结亲一事。如今,我弟子进京赶考,考中后应该就商量提亲了,因此,他也算我未过门的徒媳。我且劳烦九娘,进京照拂一番乔家小儿。’”
谢九娘每说一句,乔影的脸就以肉眼可见的红上一分,说到最后,谢九娘自个儿也乐了。
她想着,来都来了,那就把自己想说的事情都说完。
谢九娘道:“阿影,我且与你说道清楚,你祖父留给你的遗产中,不仅有京中、乃至一些富庶地带的宅子铺面,还有他曾经培养出来的一把手,如今这些人虽年纪大了,但大多都有收徒——就像那乔初员。你爹可能说那是他找回来的,其实那都是你祖父留下,是我当时游历到扬州,让他回京照看你的。”
顿了顿,她说:“这些人都是各有各的生意和铺面在的,如果你要将其分割一半出去,那些人定然也收不回来了。你可要想好这一点,毕竟,得力手下的培养当真艰难。”
乔影目光中果然带了犹豫。
谢九娘继续道:“如今你已经十八,再过两年就到二十,那何公子到时也才十八,读书人晚点成婚不是问题,只要你们心意相通,两年很快就过去了。”
乔影连连摇头:“师父,我犹豫,只是因为我在想这些人如何能够全部为似飞所用。他今年才在朝廷中立足,就能有很多得力手下,当然是再好不过。但如若再要推迟两年……还不如现在只得一半的手下。”
再好的东西,不能尽快拿到手且用到,那就跟没有这些也毫无区别。
谢九娘默然,在这件事上,没想到乔影一个二九的少年郎倒是看得开。她点了点头,道:“你决定就好。那余老家伙教出来的学生,定然不错,今日我抵达京城,也稍微打听了只言片语,便听到不少人说那位何公子年少有为,昨儿个还在乘月书肆的文会上赢了一对大雁回去,指不定要去哪家提亲,让他们打算榜下捉婿的人一通懊恼,只恨此前没早早的同何公子有过交往。”
乔影惊了惊:“榜下捉婿?”
谢九娘道:“可不是?当年那余老头也是被抢来抢去的,结果最后他一一婉拒推辞,嘴巴都要急得上火了。”
乔影见师父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师父居然跟余老也有过交情……想到年纪轻轻三元及第的余老挨个道歉婉拒,乔影眼睛又弯了弯。这件事,到时讲给似飞听,他一定感兴趣。
谢九娘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见自家徒弟眼冒精光,就大概猜到他在想谁。心里默默感慨一句‘儿大不中留’,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先回去。我那宅院你一直都派人打扫着,回去住也方便。有事了就派人去找我。”
“现在还劳烦师父挂念徒儿,是徒儿不孝……”
谢九娘道:“孝什么孝,我同你祖母手帕交,你是她的孙儿,就等于是我的,我挂念你的出嫁事宜是应该的。”
说着就往外走,乔影连忙跟上去送,跑到近前,听到师父喃喃:“绥州余明函啊,你一辈子不开情窦,没想到收了个徒弟,倒是早早的定下了婚事。嚯,一把年纪活得还不如个毛头小子。”
乔影:“……”
他脚步当即止住,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乔影可能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师父已经提早问过了雪点那位何似飞会元的住所,这会儿急着回去并非为了其他,而是打算趁天黑前去瞅一眼那个……风光程度比当年余明函更甚的少年,同样,是余明函亲手教出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