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大典结束, 成鸣帝乘舆离开。
在厚重肃穆的礼乐中,礼部尚书亲自将自己放在黄案上的金榜再次呈起,踩着庄严的四方步, 自太和殿一路直行,抵达午门。
诸位王公贵族、文武百官、新科进士跟随其后。
不过,在午门前,两列文武百官左出昭德门, 右出贞度门, 只留下新科进士一甲前三随金榜从午门正中踏出。
——在这个尊卑观念严明的朝代, 午门只有皇帝举行各种大典时才能出入。
其次, 便只有四人可以穿过午门。
这四人中有一个女人, 她一生可以从午门进入一次——此人便是皇后, 并且,这是帝后大婚当日才有的殊荣。
而另外三人便是每届新科进士前三名,他们得以从午门正中穿过,离开皇宫。
午门这条路不算长, 但其中有一段阳光照射不到, 较为阴暗,何似飞踏在明暗的交界线上, 在两侧侍卫的注视下, 微微偏了偏头。
少年人身着绯色状元长袍,腰配银带,其上坠着玉佩压步,身形颀长。他背后是沐浴在日光中夺目的红墙琉璃瓦,身前是明暗交错的道路。如此巨大的色彩冲撞让下, 可最让人不能忽视的是少年人坚毅中带着锐气的目光。
何似飞并没有回头看什么, 他甚至脚步都没顿, 一步一步,走出这象征无上权力的皇宫。
走出午门后,何似飞三人身上再次收获不少羡慕的目光。
毕竟那是连王公贵族都不可踏入的午门啊!这三位出身平平的少年,这辈子居然有幸走上一回。
随后,众人跟着礼部尚书前往长安门外张贴金榜,礼成!
这份黄榜会在此处张贴三日,等到官员们和他们这些新科进士们离开后,方可准许百姓们前来围观。
此刻,周围守卫极度森严,毕竟在场的王公贵族不在少数,如果有大人被冲撞到,那侍卫们就万死难辞其咎。
三日后,黄榜会被送往内阁,由大学士们过目,确认无误后再被转往国子监,将新科进士们的名姓刻入碑中,这便是闻名后世的‘进士题名碑’。
每届殿试放榜后,都会有一块新的碑刻被收入国子监。
这些碑刻会一直存放在国子监内,只要不国破家亡、被人故意损毁,基本上可以留存数百上千年。
黄榜张贴好,内侍们连忙给诸位大人们引路,带领他们从回此前进宫的掖门,大人们的马车基本上都停在那里;而之前带领何似飞他们的礼官则率领大家前往长安左门。
三百多名骑着高头大马准备为新科进士们开道的御林军已经列队整齐,只等着一百九十一位新科进士按照排名,骑上马,便可开始游街!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在新科进士们上马时,都会有一名侍卫在旁帮助,直到确认众人的马都顺从的移动起来,这才悉数退下。
马本是群居动物,前面羽林卫带队的马匹是头马,有他们的带领,新科进士们的马基本上不会出差错。
唯一比较让人费心的是给一甲进士状元、榜眼、探花准备的马。为了彰显特殊,他们的马匹也都是又高又大的头马。这样的马儿威猛强壮,但也很考验骑术。
不过读书人一般都会学骑术,骑马大多不在话下。
负责给状元郎牵马的侍卫原本已经做好多费些功夫来压制马匹的准备,没想到何似飞摸了摸马头后,马儿居然罕见的没有反抗,这便算是简单的跟马儿打了个招呼。
随后,何似飞上马,动作利索简洁,马儿也不甩头摆尾,看起来尤为温顺。
侍卫惊讶道:“状元爷,这马儿很喜欢您。”
何似飞弯腰再次摸了摸马的脖颈,脸上带了笑,道:“是么,我也喜欢它。”
“能得到状元爷青睐,是它的福气。”侍卫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率真坦诚的状元郎,抬头一眼,赫然发现,这位不就是殿试那天,他在宫门口当值时,瞧见的那位上马车前就开心地不行的少年么?
那日少年说了什么来着?
对,说自己殿试文章写得很不错,所以开心。
侍卫万万没想到,就这件小小的事情,都能被他蹲到后续,而且还是完全超出预料的后续!这小少年郎居然真成了状元爷!
侍卫颇有些激动,将红色绸绢花递给状元爷,这才离开。
一切准备妥当后,最激动人心的跨马游街正式开始。
三百御林军在前开道,紧随其后的是敲锣打鼓奏乐的队伍,最后才是新科进士。
叶辰上马后,一手死死的牵着缰绳,一手摸了摸脖颈,强烈的倾诉欲让他忘了方才在太和殿前嫉妒状元郎护膝嫉妒的脸都要绿了的事情,再次开了口:“何兄啊,咱们三个前面都是奏乐的乐师,这要是马儿突然不受控制,那真的要遭了。要我说,还不如跟在羽林卫后面,有他们在旁边,马儿会温顺很多。”
&nbs p;何似飞想了想,道:“叶兄,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没有乐师队伍,咱们只是跟在羽林卫后面,那要是一不小心混到了羽林卫队伍中,这个跨马游街……百姓们看什么?”
叶辰:“……”好有道理。
周围其他人听到了何似飞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附和道:“没错,还是何兄说得在理。”
“百姓们不就是为了看咱们这些新科进士么!”
“叶兄,别慌,有何兄在最前面呢,何兄这骑术一看就很不错。”
话音还没落下,就有‘劈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在身侧,不少人身下的马匹都颇有些受惊的来回踱步,方才还在打趣叶辰的进士们当下就说不出话来。
叶辰此刻脸色更绿,连胜叫道:“大哥!大哥!你镇定点!”
这明显是对着马喊得。
前面的乐师队伍终于动了,何似飞稍微松了松缰绳,轻微踢了踢马腹,他这匹马立刻跟着往前挪了一步。
这些马明显都是经过训练的,这边一带头,其他马儿都跟着缓慢往前移动起来。
长安左门距离正街不远,行了没多久,何似飞就从鼓乐声、鞭炮声中清楚的听到了人群的喧闹和吵闹声。
就在何似飞骑着马刚步入长街的一瞬间,轰鸣的礼炮声响起,百姓们更加激动。
站在街边的振臂高呼——
“状元郎来啦!”
“状元郎好俊俏!”
“榜眼和探花郎都俊俏!”
还有些围堵在二楼,开了窗探出小半个身子,高喊:“进士老爷们看我、看我!”
更有甚者,直接坐在了房顶上,围观这三年一度的盛大活动。
何似飞的马高,人也高,骑在马上比身后众人要高出小半个头,加之他一身绯袍,眉目出尘,身上带着浓浓的少年气。刚一露面,就收获了不少惊叹。
但惊叹显然只是开胃菜,不只是哪个窗户突然砸出一个香囊,正正落在何似飞胸前的红绸花上。
此举仿佛打开了什么禁制一般,香囊、手帕、花朵如雨一般的砸向何似飞。
把原本打算好好欣赏这张灯结彩的街道的何似飞砸了个措手不及。
“凭什么!何兄,凭什么砸给你的就是香囊手帕鲜花,砸给我的就是果子,枣子就算了,那么大的苹果砸我,会出事的!”叶辰一边说一边躲闪,身姿还颇为灵活,可能这就是求生的力量吧。
何似飞看着他来回闪躲,突然来了点灵感,也不再像此前一样安分的被砸中了。但他躲闪的比叶辰要更不露痕迹些,惹得大家还频频以为自己技艺不好,没砸中状元郎。
“奇了怪了,往年都是榜眼老爷更俊俏些,今年的榜眼老爷确实俏,可状元郎那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茶馆里的百姓都簇拥在窗边,一边看一边感慨。
“状元郎我知道,我之前买过琼笙书肆的小报,今年就详细介绍过他呢!”
“这红衣裳,这面容,这才学,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哟。”
“穿着红衣,配着大红花,这不就像是新郎官娶亲时候的场景么?如果状元郎在京城娶妻的话,咱们还能见一次骑马游街呢。”
游街进程约莫到三成的时候,何似飞听到旁边打开的窗户里面有叫喊声:“状元郎,快簪花、簪花,这朵,接住啊!”
何似飞回身看了看其他人,果然,叶辰、陆信他们已经陆续接过了百姓们递来的花朵,戴在头上。
他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倒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位坐在窗口的银发老太太。
何似飞稍微有些惊讶,在这个时代,满头银发算是比较少见,毕竟一般人活不到这么久。但他惊讶的点不在这里,而是昨日傍晚,他同样看到了这位老太太。
何似飞感觉对方好像是在特意观察自己的。
不过他这人暂时还从没跟人结过仇,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会儿,便坦荡的对老太太微微颔首,随后,礼貌的主动移开目光。
谢九娘要是专门隐藏自己,何似飞是发现不了她的,但她性子比较坦率,自己在大大方方的打量着余老头的徒弟,便懒得遮掩。
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少年,同余老头当年一样风光啊。”谢九娘目光中带了点缅怀。
虽说何似飞比余老头当年俊俏,给他投掷荷包香囊的姑娘家更多,按理说是何似飞这边更风光一点;但当年余明函那届科考,可以说是能人辈出——绥州余明函能力压群雄,足以证明他实力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