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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李漳瞥一眼江厌辞的神情, 就知道他不爱听这些琐事。他笑笑,道:“为兄这是给你提个醒,万事提前做个准备。也罢, 你母亲不是迂腐顽固之人,行事当不会一意孤行,会问你意见。”

李漳捻着手中的茶盏,沉吟了片刻, 再开口:“我的母妃曾位高至后位, 亦曾被重责发配冷宫。如今又成了贵妃,协理六宫。”

李漳笑笑,忆起起起伏伏的前半生, 心里如今也已平静许多, 早没了少年时的分明悲喜。

江厌辞抬眼,望向李漳。这还是李漳第一次说起他的母妃之事。

“除了吃不饱饭的最底层,宫里是最不在乎嫡庶长幼出身之地。可是外面不一样,尤其是有钱有权有讲究的高门府邸。”李漳看向江厌辞, “你要真喜欢那小姑娘, 自己提前做准备。不管哪种准备。”

江厌辞皱皱眉,道:“管好你自己罢。”

“为兄这不挺好, 看看我的瑛瑛。”李漳望向瑛瑛, 面上的笑容立刻柔和下来。

“阿耶,我画好了!”

“嗯,拿开看看。”

瑛瑛鼓起两腮吹吹画上未干的墨,再用一双小手捧着画递过来。

李漳看着画面上那个勉强能看出是个人的乌糟糟的自己,哈哈大笑了两声, 拍拍瑛瑛的头,将人抱在膝上, 笑道:“画得真好。将你阿耶的风流倜傥画得惟妙惟肖。”

瑛瑛歪着头,认真琢磨着风流倜傥是什么意思。

江厌辞隐约记得李漳的发妻因难产而死。如今瑛瑛都四岁多了。江厌辞还记得头两年在边地时,曾遇见过一个女土匪为了李漳差点改邪归正。

他道:“你对亡妻倒深情。”

李漳摇头:“我连那女人的脸都记不清了。”

在江厌辞面前,是李漳难得放松的时候,不用处处谨慎。李漳瞥向怀里的瑛瑛,小孩子趴在他的肩头正犯困地打盹。

李漳给孩子稍微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母妃给挑的大家闺秀。婚后几个月我又随军离京了一段时日,相处属实不算多。”

李漳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了。

“到底是我连累了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子,惨遭毒手。我赶回去,满屋子都是血。也是上过战场的人,还是被那情景惊到了。她浑身是血,几乎没了人形,有出气没进气,却睁大了一双眼睛,一双手乱抓着。”

“我抱住她,告诉她孩子救下来了。我跟她发誓一定会护着我们的孩子平安长大。她才肯咽气。”

李漳缓缓闭上眼睛。

四年多了,他一直忘不了那一幕。从那之后,他便一直认为难产而死是一个女人最残忍的死法。纵使没有太多你侬我侬的脉脉深情,终究是发妻。签了婚契,本该共患难同富贵相携一生的发妻。

瑛瑛睡着了,睡梦中在李漳怀里动了动,小孩子脸蛋上娇嫩的肌肤蹭了蹭李漳的脸颊。

李漳睁开眼,垂目望过来,看着怀里的瑛瑛,他脸上的表情这才稍微缓和过来。他抬首,望了一眼候在书房门口的孙禄。

孙禄赶忙弯着腰,悄声走过来,从李漳怀里小心翼翼地将瑛瑛抱走。

江厌辞道:“我听懂了。瑛瑛母亲的死给你造成了心理创伤。所以你不敢再娶妻,怕女人再因你难产而死。也不想再有子嗣,担心日后和瑛瑛不睦,以全你当初对他母亲的承诺。”

正在整理衣衫前摆的李漳听愣了。他震惊问:“江大侠,我说的这些话你能理解成这样?”

“不然?”江厌辞反问。

看着江厌辞坦然的模样,李漳哈哈大笑。什么心理创伤?分明是暂且将儿女情长放在一旁,大事未成全暂不去碰,免得能力不足时,...

再连累身边人。

“罢了。罢了。为兄难得说些心里话,竟落得个对牛弹琴的下场。得,我也不犯愁了。反正你现在也有了家人有了母亲,让你母亲愁就是。”李漳站起身,“玉澜畔有个宴,去与不去?”

“不去,吵。”江厌辞道。

“行。你自便。”李漳拍拍江厌辞的肩膀。也不与江厌辞见外,直接走出书房去换衣出门。临走之前,他一脸嫌弃地将桌上瑛瑛画的小像拿走,令人好好收起来。

·

李漳今日赴的宴,是四皇子李淋所设。李淋生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母子两个都是皇后身边的狗。

李漳和四皇子李淋不仅是没什么交情,甚至只站在敌对的方向。不过纵使内里再如何敌对,面上总得过得去。人情往来,客客气气。

李漳到了宴厅,一眼看见坐在李淋身边的离娘。他收回目光,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随手递给一旁的孙禄,抬步往上首的座位去。

“大皇兄到了。”李淋道,“快入座,就等你了。”

旁边的李温问李漳为何来得这么迟,李漳与之寒暄,总不过是过年时节人来人往宾客多。

李漳来前,李淋和李温正在说着在斡勒时的见闻。众人与李漳寒暄一番,二人又继续说起斡勒之地的所闻。斡勒遥远,与中原风俗差距巨大,这些京中公子哥儿们倒也听得稀罕。

李漳偶尔才会开口一二,面上带笑,态度温和。

美人们端着茶水和香酒进来,给几位贵人们斟茶倒酒。酒过三巡,厅内美人们的娇笑声就变得越来越甜腻。

李淋将手搭在离娘的肩上,凑过去,低声说了句旁人听不见的话。离娘的手一抖,手中的酒樽微倾,酒水洒出来一些,落在李淋的衣袖上。

李淋一巴掌甩下去。

离娘脸色发白,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赶忙拿出帕子来,仔细去擦李淋袖子上的酒水,口中说着:“殿下恕罪。”

“恕罪,怎么恕你的罪?”

李淋干笑了两声,伸手去解离娘的衣带。他动作漫不经心,语气也漫不经心:“去,给爷几个跳跳舞助助兴。”

李漳没有看过去一眼,他只是将手里的酒樽放下了。酒樽落下的声音微重,引得宴厅里的几个人都将目光落过去。

见李淋也转过头望向李漳,离娘急忙颤声:“奴家这就去。”

她急急起身离席,还未走出去几步,李淋懒洋洋地向后靠着椅背,笑颜:“我让你把衣裳脱了跳。脱光了跳。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自打李漳进来,离娘没有看他一眼。若李漳不在这里,她兴许就不会觉得这般耻辱。

她跪下来,面朝李淋俯首求情:“求四殿下宽宥。”

“宽宥?好啊,你跳了舞就恕你无罪。”

李漳徐徐转着指上的碧绿扳指,忽然笑了一声。

“原来今日是给为兄摆的鸿门宴。”

李淋惊讶地望向李漳,问:“大皇兄此言何意?”

“今日这宴就到这里了。”李漳收起脸上的笑容,冷着脸站起身。他大步离席,候在一侧的孙禄立马迎上来。

他拿过孙禄怀里捧着的大氅,经过离娘的时候,披在她身上。冬日严寒,她穿得却单薄。轻薄的纱料衣裙,避不得寒。

离娘惊了。却并不愿意此时此刻李漳和她有半分的牵扯。

却不想李漳不仅给她披了大氅,又弯腰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来。

“人我就带走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