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国前线战事吃紧,信号也越来越差,很多时候姜未发的消息,褚漾都要第二天才能看到。
难民营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流民四散,时不时有人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而亲人就连哭泣的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
褚漾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乱世,杜甫后期的诗句频繁在她脑中徘徊,竟然半点也不夸张。
都是在和平年代生活的人难以想象的。
尽管她们只是记者,刻薄一点来说就是看戏的人,但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伙食越来越糟糕,以及夜晚总被炮弹的声音惊醒,以及再也不敢一个人去街上。
偶尔在街上偶遇列诺奇卡,大胡子也是愁眉苦脸,抱怨那家好吃的饭馆没有了。
方悦好奇地问为什么没有了。
列诺奇卡神色沉重下来:“前两天死了。”
褚漾无言,只是垂下了一双冷冽的眼,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的香囊。
她想起那一顿很愉快的美味大餐,店里虽然不那么卫生,但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店主依然保持着笑容,尽心尽力服务好每一位顾客。
当时列诺奇卡就悄悄告诉她们,店主的妻子和孩子都死于战乱,房子家产也都没有了,只能靠着年轻时候的手艺果腹。
为此在结账的时候,他们多给了足足一倍,并且走得飞快。
可没想到一转眼,已经物是人非了。
方悦一脸肃穆地拍了拍褚漾的胳膊,轻声说:“他是去天堂和家人团聚了。”
褚漾低低道:“但愿如此。”
见两个美丽的中国女人都陷入了哀伤之中,列诺奇卡懊悔地摇摇头:“我不该跟你们说这些的。来这里就必须要习惯,可能明天我也已经不在了。”
如果把自己也当成这幕悲剧里的群演,会不会好受一些?
此时此刻,只是幸运地还活着而已。
褚漾无言,望着阴沉沉的天气,只是遗憾今晚又看不见月亮了。
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褚漾的失眠却越发严重,普通的安眠药已经满足不了她,到后来她甚至试图开始吞下一小把。
被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方悦拦下,问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褚漾坐在床沿上,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空洞如冰窟:“或许是吧,没关系,我能完成工作。”
方悦检查了一下安眠药剩余的数量,严肃地看向褚漾:“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申请提前回国,会派别的记者过来,你不用担心。”
褚漾自嘲地笑了笑,缺乏睡眠让她的神情有些麻木,在幽暗的室内看起来显得不太真实,宛如木雕蜡像。
“我是认真的。”方悦倒了杯热水,逼着她喝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个先例,国家最重视的还是你的人身安全和心理健康。”
“褚漾,不要逞强。”
方悦忽然凑近过来,眼睛亮得如星星,塞给褚漾手里一颗泡泡糖
:“睡不着的话,就练习一下吹泡泡吧。数量不多了,要珍惜哦。”
褚漾捏住手心里的糖果,感受着体温让它一点一点软化,又看着方悦回去睡觉,然后立刻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浑身上下忽然说不出的疲惫,有点想奔跑,想大叫,想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却又不知道何去何从。
距离回家的日子还有整整两个月。
这可能是褚漾人生中最难熬的两个月。
第二天,方悦自作主张给她俩放了假,面对褚漾疑惑的目光振振有词:“记者也是人,也是要休息的,一个月休息那么几天不过分吧?偶尔休息一下吃点好的,人生才有动力嘛!”
说着,塞给褚漾一个硬得像核桃的面包,再在杯里泡开带来的茶叶,就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吃喝完毕,方悦去院子里锻炼身体,把不大的宿舍留给褚漾一个人。
习惯了每天都工作,一时间放了假,褚漾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突然不知道干什么好。
抬头看向窗外,微风和煦,阳光明媚,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哪怕是战争也无法阻止这片土地上的春天缓慢到来。
方悦出去半小时,回来往桌上摆了束小花,废弃易拉罐做成花瓶,里面灌上清水,几朵皱皱巴巴的小野花,红的黄的白的,乍一看倒也别致。
方悦格外得意:“我在院子门口采的,春天到啦!”
如果人的生命力像野花野草那么蓬勃茂盛就好了。
褚漾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格外柔嫩的花瓣,又缩回去,叮嘱方悦:“别一个人出去。”
“放心,我就在院子里。”方悦又看向她,“喂,不会那么半天你就只发呆吧?我都给你让出空间了,你就不知道给女朋友打个视频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褚漾看了一眼信号,竟然是满格。
她点了点头,恳切道:“我现在就打,请你再出去一阵子。”
方悦:“……”
工具人方悦转身就走,房门被关上,留给褚漾一个人沉静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