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漾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姜未温柔的眉眼和笃定的神色,还有日渐熟悉的炮火声。
梦里,姜未的脸似乎触手可及,但刹那间大雾四起,遮掩住一切可以触摸到的东西,茫然四顾间,她听见有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喊她妈妈。
再然后是方悦的尖叫声,眼前一片血红,这颜色她已经看惯,可是当真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难以置信。
指尖一片温热的黏稠,浑身都疼,但又好像没那么疼。
褚漾努力地思考着,究竟是哪里受了伤,眼前却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楚。
“妈妈,妈妈……”是小女孩的哭喊,为什么她会叫自己妈妈?还是说自己已经有了孩子?
“褚漾!”方悦为什么在尖叫,为什么她朝自己扑过来,为什么一路那么颠簸她却再也没说过话。
为什么……
意识被剥离前的最后一刻,她好像看见一张美丽至极的脸了,真漂亮,是仙女吗?
……
褚漾回国的日期已经定下了,比预想中的提前了快二十天。
W国和H国的战争在联合国的努力下也已经到了尾声,大规模的战役和杀伤性巨大的武器都不再出现,但还保持着零星小规模的战斗。
尽管如此,战争给边境人民带来的影响还是巨大的,落在方悦笔下只有官方的寥寥几笔,可每日的所见所闻都那么鲜活生动,任是最铁石心肠的人都没法无动于衷。
褚漾每天奔走在街头,每天都会认识新的人,每天也都会有认识的人失踪或死去。
她想办法把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洗出来,送给被拍摄的对象。
很有可能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张照片,亦或是最后一张。
街头的男人和小孩居多,但和绝大多数不那么发达的国家一样,女人一般都在家里操持家务,很少抛头露面。
不过战争已经把人逼得顾不上这些规矩了,不少女人纷纷穿着长裙戴着头巾走上街头,寻找一些廉价的活计。
尽管出门的危险性很高,可能遭遇抢劫、□□等等不测,但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更别提丈夫去世独自带着孩子的。
每每遇到这样独自带着孩子乞讨或做事的母亲,褚漾除了拍摄,都会额外给孩子买点食物,不多,但也算是一顿饱饭。
外来者的善意只能做到如此,因此面对着她们的千恩万谢,褚漾总会摇摇头然后快步走开。
她为自己没办法做得更多而于心有愧。
方悦笑她是活菩萨,但她自己却毫不吝啬地把所剩无几的泡泡糖给出去,然后轻描淡写地表示这个口味吃腻了。
褚漾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许枝的。
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暴雨天气,她和方悦就在一条街的两侧,却被愈来愈大的风雨阻隔,只能遥遥相望。
街边挡不了雨,方悦示意她分头行动,先避了雨再说。
褚漾护好怀里的相机,毫不犹豫转头就跑。
那一条街都是难民营,连个躲雨的屋檐也罕见,一直跑到长街尽头,褚漾已经浑身都湿透。
抬眼一看方悦,雨幕茫茫中,早已不见踪影。
她淋湿了没什么,相机可不能湿,褚漾喘了一口气,拐个弯继续跑。
所幸眼前有一堵断墙,正好是一个废弃拆了一半的老房子,褚漾顾不得确认安不安全,一头扎了进去。
阴云压满头顶,屋内更是阴暗一片,褚漾适应了几分钟里面的光线,抬手把发带给解了下来。
湿透的乌发如瀑般倾泻,遮住脊背曼妙的曲线,裤腿卷起,露出修长的双腿,褚漾甩了甩头,确认相机安稳无虞后松了口气。
这样利落潇洒的情态是这边的妇女不会有的,哪怕她一张脸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一朵移动的冰云,墙角的小女孩还是高兴地拍起了手:“漂亮阿姨!”
她说的是中文,虽然沾了点当地口音,但依然是很流畅的中文。
随后是女人轻轻软软的话音:“嘘。别打扰人家。”
褚漾判断声音来源于另一侧的墙角。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警惕地护住了相机和要害部位。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现在是战乱时期,W国也不是什么富裕国家,边境更是贫穷。
能在这里遇见的国人,通常都不怀好意,褚漾就已经遇见过不止一个马仔混混,每次都要周旋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