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悦苏醒的消息就和阳台里月季花的盛放一样姗姗来迟。
那天褚漾正在整理许枝的遗产。
许枝是悄无声息走的,但她走之前,依然留下了许多痕迹,让褚漾能在日后的些许碎片时段想起她。
比如褚莱的书包上,是她亲手缝制的兔子图案,针脚细密,花纹规整,每一针都是母亲对女儿最单纯的牵念。
褚莱从W国带走的东西不多,但每一件,都是许枝亲自给她整理收纳的,被褚漾放在一个专门的展示柜里,让褚莱可以随时看到、摸到。
人走了,所有留下的东西、留下的人都可以称之为遗产,但许枝的遗产,却是真真正正可以称之为遗产的一大笔钱。
褚漾是在褚莱的书包里发现的。
一封信,一张支票,还有一枚精美的蝴蝶胸针,上面镶嵌着各色宝石。
支票上的数字大得惊人。
或许并不算多大,但想要负担起褚莱从小到大的养育费用绰绰有余。
母亲爱女,则为之计深远。
褚漾立在落地窗前,对着满阳台半开的月季花,一遍又一遍地细读那些早已反复咀嚼过的字句。
笔迹清秀干净,有些笔画已经洇湿,让人不敢细想水渍的来源。
“我知道你叫褚漾,来自我的祖国。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让你记住我,但我已经无路可走。我本不想麻烦你,可我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找到更好的选择……不,或许你已经是最好的选择,她喜欢你,你也愿意为她付出生命。那么,从今以后,她就交给你了,由你为她取名字,由你带她学会每一个词语每一篇课文,由你替她梳理头发,由你看她从小小的嫩芽慢慢长成少女,由你体验她笑着喊你妈妈的滋味……
很遗憾,这些我都不能经受了。她很乖,也从来不会质疑我的选择,希望她不会成为你的麻烦,而能成为你的幸运。这些是我所有的积蓄,现在全部留给你,不是作为她的抚养费,只是单纯地感谢你替我照料她长大。这些报酬远远不够,因为做一位母亲需要花太多的心力,又怎么是金钱可以衡量的。那就只当是我一点小小的感谢吧,谢谢你,褚漾。
可以让她忘了我,不必记得我,就假装她从未失去过父母,从小就生活得无忧无虑,有着爱她的母亲,也是很好很好的……但你要记得我哦,不许忘了我。我也好想回去看看,我想家了……”
到最后笔迹有些许歪斜,或许是情难自抑,或许是病痛让她再也无法维持正确的握笔姿势……
褚漾不知道,当初许枝到底是躲在哪一处,看着她们把自己的女儿带走。
她会在之后回到屋子里,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点吗?
她会一次次抚摸着女儿没带走的东西,想象女儿未来的生活吗?
又要什么样的不得已,才能让一个母亲对仅由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放得下心,把心尖上的女儿交托出去。
许枝明明有那么多钱,或许早日
回国的话她还可以有挽救生命的机会,可因为战争的原因,回国的航班早就熔断了。
千金难买再回故土看一眼。
而褚漾如今能安然无恙立在这里,也好像幸运得是偷来的机会,离不开太多人的努力,把她从命悬一线拉了回来。
褚漾推开窗,初夏微热的风涌动着拂过她的面庞,眼中泪意一时无处遁形,再抬眼,已是泪痕满面。
她轻声开口,似乎是对着风在说话:“我不会忘记你的,许枝。你的女儿也不会忘记你。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据说W国的风,等到冬天的时候就能吹到榆城来。
那时候,许枝定会乘风归来的吧,她那么挂念她的女儿,哪怕是魂魄,也会千里魂归,再看女儿一眼,陪着女儿又度过一个新年。
褚漾闭目,再睁眼时,乌瞳已经平静得仿佛从未流过泪。
支配的数额实在太大,以至于她费了一番功夫来证明自己能够合法继承这笔钱。
她把所有钱单独存在一个户头下,等褚莱长大的时候再还给她。
而褚莱的养育费用,她每一分都会亲自出。
既然听人家喊了一声妈妈,也该负起责任来才是。
那枚蝴蝶胸针,被褚漾端端正正摆在展示柜正中。褚莱还没到使用它的年纪,但不妨碍可以每天都看看,嗅闻许枝残留的气味。
做完这一切,她带着褚莱爬上对面的小山。
正值初夏时节,满目碧色。梅树尽数成荫,已经结出嫩绿酸涩的果子,山上风景依旧好,游人却已经寥寥。
褚漾一路观察着褚莱的神情,一直到了山顶,她才问褚莱最喜欢山上的哪里。
褚莱想了想,比划说最喜欢半山腰的一个位置。
褚漾问为什么。
褚莱兴奋地告诉她:“因为两边都有金黄色的花,遍地都是,很漂亮!我喜欢!”
褚漾莞尔,却没想起来她说的是什么,于是带她折返回去。
路过一条没注意到的岔路时,褚莱拉了拉她的手:“妈妈,就是这里!”
褚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狭窄的山路两侧,膝盖位置高处,满目都是灼灼耀眼的金丝桃。
褚漾原本以为褚莱会更喜欢其他的花,比如合欢、玉兰,但没想到小朋友对草本植物更感兴趣。